《戏梦》程谜

3、叶上初阳干宿雨-1

　　海棠最近很憔悴。
　　不止是她，重火宫上至四大长老和护法，下至普通弟子，都很憔悴。

　　万物有定时。曾经能把重火宫掀得天翻地覆的重雪芝良心发现，终于洗手不干了。拎着上官透号称归隐山水，留下一个十七岁的少宫主重适每天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重适当然不至于掀翻重火宫。他会把整个重火宫夷为平地。
　　这也正是海棠头痛的事情。照例说，上任宫主辞世或是离开宫内之后，宫主之位应当立刻由少宫主接任，然而重适……让他当宫主还不如没有宫主。

　　凭良心说，十七岁的重适绝对比十七岁的重雪芝让人省力，当然只是省力，不是省心。因为重雪芝若是做坏事，还需要别人的同流合污，但是重适完全可以依靠个人力量来完成一些破坏性的工作。

　　比如昨夜海棠从睡梦中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下意识握着鞭子拉起朱砂出门查看。重适的房间闲适居外一道黑影闪过，朱砂心力交瘁地冲过去迎战，把来人的招式拆得七零八落最后搞得奄奄一息踢下山去，海棠急匆匆推门去查看少宫主的情况。
　　房内一点烛火微明，重适睡得异常安稳。

　　海棠退出来，靠在厢房外无力扶墙：“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朱砂跟着她扶墙：“太多了数不清……”
　　“最近来偷袭的人越来越多，常人不该如此轻易寻到宫里的方位才对。出了内贼？”
　　“你该问重火宫何时树敌这么多，多少人前仆后继想要来杀少宫主。”
　　“……”
　　“再这么下去我会失眠的，少宫主不是经常下山么，会不会强抢了哪家的女子激起山下民愤了？”
　　“我太久没下山，消息闭塞，明早再问。”
　　“那么现在？”
　　“你不睡觉，准备在这里守一夜？少宫主明天看到了又会以为你对他心怀不轨。”
　　“……”

　　而翌日清晨海棠费劲心思想要在重适吃早饭时以一种“清晰委婉但又不会过于直截了当伤害他自尊”的方式旁敲侧击问着：“少宫主最近下山去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却得到重适异常爽快的回答：“有啊。他们看到我从重火境下来的，都问我是不是重火宫的人。”
　　海棠被他说得一愣：“然后呢？”
　　重适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我说是。他们就硬要望我口袋里塞钱，问我莲神九式放在哪里。”

　　海棠听见自己全身骨骼都在扭动的声音：“继续。”
　　“我看他们给了我这么多钱，不好意思不告诉他们，他们不认识路，我就画了张草图给他们。”
　　海棠道：“他们找莲神九式，为什么会来闲适居？”
　　重适眉角一跳：“你希望我和他们说真话，告诉他们莲神九式放在哪里了？”

　　海棠冲过去掀桌：“宫主！你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杀了我吧！”
　　重适委屈看了她一眼，起身又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包子咬进嘴里：“他们给了我钱的…还有我杀不了你。”
　　海棠道：“可是你告诉了他们闲适居的位置。万一真有人没找到莲神九式，杀你泄愤怎么办？”
　　重适迅即坐直身子正色道：“身为重火宫的少宫主，为保护莲神九式，死而无憾。”

　　海棠已经气不动，坐下来喝了口茶：“你知不知道我和朱砂每晚保护你有多累？”
　　重适语重心长道：“这是给你们锻炼的机会。海棠你当长老之后就很少有和人切磋的时候了，我这是在关心你。重火宫是个相亲相爱的地方。”
　　海棠一口茶喷出来。所幸只喷了一半，她迅速恢复原来的神色，拿起桌上的一方丝帕擦拭干净。却听重适又羞涩道：“朱砂阿姨不是暗恋我很久了么，她每天上演挥舞钢刀保护睡梦中的我这样的戏码，不是应该很满足很开心吗？”

　　海棠剩下的一半茶再次喷出来，并且显然已经没有了再收拾的欲望。
　　………………

　　至此海棠才算明白，她在重莲时期初当护法时，因为重莲的武霸天下而事事顺心的局面，果然不是没有来由的。
　　万事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死掉。

　　其实这些都只是其次。无论重适捅出多大的岔子，只要护法在，尤其是海棠和砗磲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护法在，重火宫都不会有事。
　　真正重要的，是背着武霸天下的重莲外孙、兵器谱排名前列的上官透和重雪芝的儿子、江湖上最为强大神秘的门派重火宫少宫主这样闪亮华丽且无敌名号的重适，根本就是个不会武功的废柴。

　　当年重莲带着林宇凰从月上谷回来之后，在心莲阁住了不到半个月又匆匆离开，并且留下话说不再回宫。临走时只叮嘱了两句话。
　　第一句，适儿不许练武。
　　第二句，保护好适儿。

　　重莲一生为莲神九式所累，对于武功的理解自然也异于常人。他所说不许习武，也许只是怕重适背着少宫主的名号负担太重。
　　海棠每每想至此事心中便生出对重莲的无限钦慕，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绝望和无力挠墙“为什么重适不会武功！”

　　更重要的是，重雪芝和上官透居然也乐得清闲，两人不必再负担培养重火宫继承人的重任，便隔三差五告假去看自己另外一个天才儿子上官子兰，顺道去看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重莲林宇凰。
　　海棠几次三番觉得重火宫少宫主不会武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想着偷偷教重适，至少是最基本的武学套路。重适却每次都哭着喊着跑到雪芝跟前：“娘，海棠要教我武功！”

　　身为伴着两代宫主成长起来的重火宫最年轻的长老，海棠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句话更诡异的了。

　　每次望见重适那张长得神似雪芝的脸，再想起他一点也不神似雪芝的武功，海棠就会万分希望雪芝宫主良心发现，把另外一个儿子弄回来当宫主。
　　然而重莲林宇凰显是喜欢他得紧，一直到重雪芝和上官透都离开重火宫了，也没有提过更换少宫主一事分毫。

　　重雪芝美其名曰，保护适儿的自尊。

　　海棠这么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世界崩塌。
　　不久之后她经历了第二次人生的崩塌，在她进朝雪楼找雪芝商量事情，却看见案上留下的字条时。
　　字条上写着四个字，私奔，勿念。

　　她心急火燎拿着字条去找重适。在满怀希望给他解释完当下的状况并且希望他发挥宫主的镇定沉稳主持大局过后，重适抬起头看着海棠，问了她一句话。
　　他说，吃饭了吗？
　　……

　　海棠咬了咬牙道：“没吃。”
　　重适站起来一拍手：“去吃饭，我饿了。”
　　海棠冲过去道：“少宫主！私奔的是你爹娘！”
　　重适委屈对手指道：“若是晚点走，我还要告诉他们，记得带上他们爱情的结晶。”
　　海棠：“……”

　　海棠去找其他三位长老，商量少宫主继承重火宫的事情。一直从清晨讨论到天黑，讨论到连重适都去睡觉了，朱砂在门外等着海棠几乎要躺倒在地上睡着时，海棠才出房门。
　　朱砂问：“有结果了么？”
　　海棠道：“有了。”
　　朱砂一脸热切的神色。
　　海棠清咳了两声：“我们一致认为，此事万万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