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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习惯 ...

  •   十月的傍晚微凉,夜已深,清爽的风偷偷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卧室,李慕关掉嗡嗡作响的电风扇,手里的棋子在棋盘上点了一点:“如果我压这一手呢?”
      韩越之灌了一口冰水,沉思片刻,才摸出一枚黑棋布在李慕的变招旁:“这个有些棘手,如果是我的话,大约会扳。”
      他打小怕热,十月份的天,对于他来说也并不舒服,但李慕畏寒,韩越之见他时不时搓搓短袖下面光着的细白胳膊,主动掩上窗户,自己跑去倒了杯冰水。
      听他说完,李慕点头:“对的,是应下这里,这样一来,我刚一手压便没有用处了,所以刚刚我才转而用碰。”
      韩越之低头想想了一会儿,然后嬉皮笑脸对李慕说:“李先生说得是,小生受教了。”
      李慕未受他影响,继续认真道:“如果我下这里呢?
      这次韩越之反应很快,也许是刚对弈时便已想过,黑棋果断扑上:“这里,虽然效率不高,但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平衡的一着了。”
      这次李慕倒有些坏心眼:“你错了,”他说着,利落提取韩越之没有注意到的三子,“越之,你的注意力不够集中,这么傻的失误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活动一下坐麻的腿,伸手要去捡干净提子。
      韩越之一着急,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我困了,脑子不好使,这里不算……”他说着,又拉了李慕一把。
      “怎么不算,越之,我师父说过……哎呀!”李慕正要说教,却发现早就失去平衡,被他抓着要往棋盘上撞,韩越之想要去扶他一把,结果自己也没摆好姿势,两个人“嘭”地摔倒在地上。
      他们偏倒在一边,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哗啦响,韩越之重重压在李慕身上,右手刚好托着他的脑袋,左手却被李慕的右手死死抓住,两个人扭曲地叠在一起,撞得有些疼,一时半会儿还就起不来了。
      韩越之看李慕被他压得难受,有些想笑又不敢,只得继续问:“你师父说什么?”
      李慕半边身体都麻了,想起来还被韩越之压着,眼镜也被撞歪,只能斜眼瞪他:“我师父说,落子无悔,下出来的棋,再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句话说得韩越之心中一动,他低头看向李慕,却发现他耳根子后面有些微红,于是坏心低头呢喃:“落子无悔吗?”
      他呼出的热气吹拂在李慕耳垂上,窜进耳蜗里,李慕觉得两人紧密接触的地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有些仓皇用力推开韩越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太利落地往外走:“我困了,去趟卫生间。”他尽量无视身后韩越之撞到床脚的闷哼声,想要快一点躲进厕所里。
      韩越之坐在地上,苦笑着揉了揉撞疼的腰,半响听见卫生间里的冲水声,这才站起来把枕头翻了个个,铺平被子。他把窗户关小成一条缝,仔细拉上窗帘,端着水杯子走出卧室。
      李慕站在卫生间门外的阴影里,问他:“要睡了吗?不复盘了?”
      韩越之靠着他父母卧室的门框上,回头瞅他,见他表情僵硬走回卧室,笑笑说:“我困了,脑筋转不动,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们再继续。”
      “好的,晚安。”李慕走进卧室,声音闷闷地飘进韩越之的耳朵里。
      “晚安。”韩越之看到李慕后脖颈处一片暗暗的红,独自站在原地傻傻笑了很久。
      李慕躺在韩越之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一阵困顿袭来,他听着韩越之轻微的洗漱声,迷迷糊糊想着一些事情。
      他其实认床,不是自己家的,总觉得睡不安稳。只有一次外宿睡得好,便是在韩越之师兄家两人同床而眠,虽然是陌生的环境,但他陪在自己身边,李慕总觉得分外安心,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那么熟悉,使得自己能沉入梦乡,安然入睡。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他只是知道,无论所处环境多么陌生,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总不会害怕,李慕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样依赖自己的好友,他一瞬间有些迷茫与仓皇,然而快速袭来的睡意锁住了他,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便沉沉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
      六点多的时候,李慕悠悠转醒,上学的日子过惯了,生物钟已经定时,就算放假也没办法懒床。
      他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揉了揉有些困顿的眼。韩越之的卧室采光很好,清晨阳光虽不是很足,却刚好能照亮整个卧室,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雕塑般的身影窜了进来。
      李慕眯着眼看,那个坐在地上轻手轻脚摆弄棋子的人好像是韩越之,只见他低着头,手里抓着黑白混合两种棋子,下几手,想一想,停一会儿再把棋子捡上来。
      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李慕仍然能够想象,此刻的他一定是闲适的,安然的,稳稳地坐在棋坪前,或许唇边还带着笑,琢磨着两人没复盘完的对局。
      他伸手拿过眼镜,慢慢坐起身来:“早。”
      李慕的声音有点哑,韩越之回头瞅他,扔下棋子站起身来:“是不是我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早起睡不着,老想摸摸棋子。”
      李慕摇摇头,翻开被子下床,拽了拽有些褶皱的T恤:“没有吵到我,我也睡不着了,”他往厕所走,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早上吃什么?”
      “我爸妈不回来了,你看着弄点吧。”韩越之坐回棋盘前,应了他一句。
      李慕煎了俩鸡蛋,撒上点盐,和韩越之用韩爸单位食堂的大馒头夹着吃了,然后听着韩越之的赞扬声被他拉着去复盘。
      长假剩下的日子韩越之就死赖着李慕留在家里,李慕同李显茶说了,就收拾两件衣服去了韩越之家,韩家爸妈素来喜欢热闹,倒是比韩越之更开心。
      他们两人不分昼夜地对局,复盘,检讨,对局多半都是李慕赢,偶尔李慕露出破绽,被韩越之抓住狠狠打击,也会错失两盘,几天的对局,两个人都觉畅快淋漓,似乎要倾尽所学去打败对手,或者痛快反击,牢牢保守阵地。
      晚上对局晚了,也不介意床小,两个人挤着迷糊一会儿,一个醒了,就拽起另一个继续下,对于学业忙碌的高中生来说,这样充足的手谈时间少之又少,所以两个人都不肯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卯足了劲来。
      无奈七天的时间太短,韩越之还要提早一天过去市里,临走的时候,李慕陪他走到车站,等车的功夫,韩越之说:“真想新年早点来,回学校就不能每天都下棋了。”
      李慕无奈摇摇头,打趣他:“要不你别上学了,在你们道场当端茶小工算了。”
      “那可不行,我还要和你考一个大学。”韩越之跳上公车,找了个座位,脑袋和胳膊伸出窗户外面和李慕道别。
      李慕笑看他一路喊着“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走远,心里默默想着,我也要和你考一个大学。
      市一中虽然属于放养型教学,但其实竞争异常激烈,每个月都有月考,两个月一次期中,四个月一次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会把你这个学期的整个表现告诉家长,所以即使课业不算太多,属于每个人的自由活动时间和自习时间充足,但大部分学生都用来用功。
      不过,对于韩越之来说,下午的那一节自由活动课,他多半是在图书馆度过的。校图书馆的书很多,种类十分繁杂,各种时下小说,杂志都会有一些,令韩越之惊喜的是,有几本比较老旧的解放初期出版的古谱,他每天最开心的,就是这一节课,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深奥玄密的古谱,想着一个又一个定式和布局。
      高中课业相对忙碌,但是周六日,韩越之都会尽量去道场,围棋这样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放手,一周不下一次棋,他就浑身难受,虽然每天都有看谱,但手里没有棋子,他总觉得心中没有着落。
      一中素来以素质教育闻名,十月末,学校加开了选修课,内容多半以文化,体育和艺术为主题,各类棋牌也都有一些,令韩越之惊喜的是,科目表里,就有围棋这一项。
      于是开课第一周的周六午后,韩越之有些忐忑推开当做选修课活动教室的高一三班大门。
      里面的课桌还是平时上课的样子,只不过桌面上的书本都被收拾干净,靠讲台的位置,摆放了两三副和韩越之家里一样的围棋用具,偌大的教室里,这会儿只有不到十个人。
      已经有两个人在对弈,他们周围的几个人站在一旁看,懂一些的给还未入门的小声梳理知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消瘦男子看到韩越之进来,笑着打招呼:“同学你好,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
      韩越之走到他们旁边,凑过去看男老师手里的名单:“我叫韩越之,高一十班。”
      那男老师好像对他的名字有些印象,仔细打量他一眼,然后自我介绍:“我是围棋课的老师,我姓王,叫王远,现在教高一历史。”
      韩越之赶忙叫了声老师好,然后就去看那对局,他来得早些,此时还没上课,因此对局进度也不快,韩越之只粗粗看一眼就知道对局的两人都只是初入门,虽然手法简单幼稚,但是韩越之还是饶有兴致看了下去,站他旁边一个女孩子轻声给一点都不懂的人讲解简单知识。
      韩越之听着,倒是想起第一次去道场时尹若寒给他做入门指导,那时候的自己茫然无知,觉得一定能够短时间学得大成就,让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信服,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可笑。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自己在看着人家女孩子傻笑。倒是那女同学脾气急,见他不停盯着自己,便索性低声骂道:“韩越之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换个教室就不认识了?”
      这一句话把教室里的人都逗笑了,就连正在下棋的人都跟着起哄,韩越之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发现那女孩子可不正是同班同学,只得说:“我听你讲得好,听得认真,就……”他解释完,紧接着赶忙道歉,“赵紫,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老是发呆。”
      赵紫没真同他生气,听他讲得认真,不由笑了,这个小插曲倒是让教室里的气氛热络许多,自然就开始互相认识。
      这时候,班里又来了几位同学,选修这门课的人很少,一个年级只得这十几个人,两点钟上课后,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简短介绍了一番,便开始介绍围棋的基础入门知识。
      在座的同学大多都是比较感兴趣,但以前从未接触过围棋,因此听得认真,韩越之不知道班里还有没有水平较高的同学,不过就他听来,王老师的用词生动,描述精准,应该是位业余高段,心中不由尊敬起来,开始认真听课。
      这些棋盘都是王老师自己带来,两三个人一副棋,跟着老师的讲解摆棋子,和韩越之一组的还有三个人,一个便是同班同学赵紫,还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韩越之并不认识。
      其实老师讲得都是非常基础的入门知识,韩越之早就烂熟于心,但还是一点一点跟着老师的进度走,倒是那两个不认识的学生,小声嘀嘀咕咕,是不是还发出笑声。
      韩越之看着他们皱了眉头,赵紫本就性子急,见他们两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立马火气上窜,压低声音警告他们:“就算你们已经懂了,也请尊重老师班里其他同学。”
      那男生模样俊俏得很,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不温不火看了赵紫一眼,轻声说:“老师还没说什么,你又算老几?”
      他旁边那个女生趁机搭腔:“徐语波可是有业余段位的,就连夏锐翔夏天元都曾经指导过他,哎,你们这些外行,可能都不知道天元是什么吧?”
      韩越之眉头皱得更深,对于别人打着师傅的名号炫耀,心里没由来感到厌恶,但他并不知道这位叫徐语波的同学是不是真的在道场学习过,因此也只是低头看着棋盘,没有答话。
      倒是赵紫一下子站了起来,充满怒意地喊:“我们都是来上选修课的,怎么你们这样看不起人,水平高就别来,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天元是什么了?”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王老师停止了讲课,静静地看着气呼呼的赵紫,没有马上训斥。
      “呵呵,”那男生反而笑了,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柔和,但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可是你不尊重老师了,快坐下吧同学。”
      韩越之拽了拽赵紫宽大的校服袖子,低声说:“坐下吧,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次又是那个女生叫了起来:“什么叫一般见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夏天元最近可是收了关门弟子的……”她留了个尾巴没说,不过看上去倒是极为得意。
      徐语波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真假。
      教室里的同学虽然许多都不曾学过围棋,但对于这门自己感兴趣的技艺大多都很关注,多少都曾看过一些棋坛动向,自然是知道传说中的夏天元收了关门弟子,如今叫这个女同学一说,有几个略有印象的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徐语波。
      那徐语波好像对这些目光极为受用,径自笑眯眯不答腔。
      “哦?收了个这般不尊重围棋的学生,难怪祥瑞道场那边不肯说出关门弟子是何人了。”一把悦耳的声音打破班里的怪异气氛,说话之人,自然便是韩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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