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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动情 ...

  •   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韩越之卧室里的白炽灯亮度十足,晃得棋盘一片黑白分明。
      韩越之抓起床上的果汁灌了一大口,另一瓶递给李慕,他却只是摇头,一门心思看着棋坪。
      两三口喝完,韩越之只觉神清气爽,他用在短袖上蹭了蹭汗水,捏起棋子,黑119手,扑劫。
      这是一枚狠招,贴住李慕刚才那手碰,反而进攻。韩越之完全豁出去,李慕推推眼镜,迅速反击,白120手,尖封。
      黑棋异常活络,紧接121手,夹。白棋不甘示弱,再接再厉122手,双虎。
      韩越之皱了眉,心里的石头开始滚动,沉甸甸压着自己的心,他清楚的知道,盘面已然倾斜。
      这一块地方,是由边到中央腹地的最佳攻破点,韩越之之所以猛攻这里,是因为白棋此处稍微薄些,宜攻不易守。
      然而棋力毕竟有差,十年的岁月,不是单凭努力与天分就能超越,白棋快速的反击,使得韩越之一瞬间有些混乱,他没有马上落子,陷入长考。
      李慕再度松了口气,他看着被自己逼得有些为难的韩越之,突然之间心中澎湃起无端的自信,他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虽然不像别人那般厚实有力,但仍旧可以在棋盘上控制一切,他心中那种想要赢棋的呐喊声,几乎要震聋自己。
      自八岁第一次比赛,他还从未对胜利,有过这般强烈的争取心。
      韩越之默然看着棋坪,虽然看过无数名局,但是自自己手中下出如此复杂的盘面还是第一次,他咬牙,硬着头皮,黑123手,再扑!既然乱,就让它更乱一点。
      李慕十分冷静,果断提子,韩越之125手碰,李慕抬眼瞅他,丝毫不为所动,白126,提子!
      李显茶曾经说,对手的下一步你永远猜不到,你能做的,唯有走出自己的路。
      韩越之并没有乱掉,果然黑127手,扭断!
      盘面一下子更为复杂,李慕稍稍停了停,然后抿嘴,坚定下出胜负手,白128,冲。
      此手下出,就连韩越之都脸色骤变,他抬头看向李慕,见他面色平静,心想他必定早就看到,引得自己进了圈套,本来已经扭断的局面,黑棋被反冲一口,顿时七零八落,胜负的天平,已然倾斜。
      韩越之不想这么快就认输,他垂首看着棋坪,一百多个黑白棋子散落在盘面上,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在找,再找那条通往胜利的路。
      在哪里呢?韩越之想,如果我是李慕,接下来会怎样穷追猛打呢?
      他闭起眼,幻想着自己坐在李慕的位置,棋子迅速落点,韩越之觉得那条线他已经快要抓住,突然,一个断点引来了他的注意,他猛然睁开眼,就是这里!
      黑129,接,很普通的一手,粗粗看去,不过在勉强修补自己的散地,但李慕却凝重起来,他感觉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手心里沁出汗水,刚才那一瞬间,他又有些怀疑自己,或者过分相信韩越之。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出手,白130,压!
      两人速度又加快起来,李慕心中布局已经快要收网,因此落子很急,韩越之循着自己唯一的出路迈进,同样坚定不移,一时间房间里只听棋子敲击在塞满书的箱子上发出的啪啪声。
      终于,韩越之抢先一步,黑201,提子。早先被提两子的眼,如今被韩越之用上,反而借之缺口,提掉白四子。
      李慕错愕,他一心打算大局面,却未料此处一个不注意,便叫韩越之抓住,果然同他对弈,是放松不得的。
      四字虽多,李慕肉痛归肉痛,自己的布局仍是要果断下出,白202,李慕一手扳,狠狠打击了韩越之刚才得来的小小喜悦,左上黑棋只剩一真一假两眼,接不归,六子全部废掉。
      这时棋坪上眼中套眼,劫里打劫,已经快要没有下棋的地方了。
      继续艰难纠缠几手,盘面复杂难解,一时之间,两个人多说不好准确数目,于是李慕执白率先在224手开始官子,韩越之会意,默默把棋局拖入倒数。
      李慕官子手法全部来自李显茶教导,茶派以官子精确出名,韩越之近来被师傅反复指点,新锐流派官子以争抢凶狠得利,半目都不放过的作风,被韩越之领悟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两人对手官子,倒是难得经验,一时间倒比中盘时速度快上许多。
      高水平的官子,现在很难在大会中屡屡看到,一是大部分对局,高手过招,往往胜负看得清晰,再有一个,赛制时间紧,对弈时间一长,实在耗费体力,如果确实没有希望的棋局,索性中盘投子来得实在。
      两个人今日这一番官子倒是畅快,不消二十手便完成,耗时两个小时的未来高手对杀,结束了。
      终于下完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刚才对弈带来的那种情绪太过强烈,他们需要安静一会儿,沉淀一下这局棋所带来的一切体会。
      好像过了很久,韩越之才轻轻松开手心里攥着的棋子,刚想要说话,却被李慕率先打断。
      “我赢了。”李慕说。
      他的声音有些哑,那三个字像是从喉咙里压出来,释放到空气中。但他语气却又那么坚定、用力与急切,他好像在向韩越之宣告,我赢了你。
      “你赢了。”韩越之回答。
      他的声音轻飘,好像还带着对弈后的那么一点点慵懒和肆意,甚至带着笑,就是没有一丝一毫输棋后的沮丧和不甘,他表现的那么自然,李慕有些错愕,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得愣愣看着他。
      可能是刚才对弈太过专注,他的眼镜上都是他自己的手印,看起来脏兮兮的,再傻傻看着自己,韩越之就连心中的那些许遗憾都散了,轻轻笑出声。
      李慕看他笑,自己也慢慢勾起嘴角,不由自主跟着笑出声音,刚才的对弈可谓畅快淋漓,两个人此刻也都抛开输赢,只想大笑一场。
      爽朗的笑声在不算大的卧室里面回荡,韩越之蹭了蹭眼角笑出的泪水,缓了缓气,复而严肃说道:“你赢了,李慕,三目半,你很强。”他说得极为认真,语气里,也满满都是佩服与认同。
      李慕收回笑容:“但你也险些把我逼到绝境。”他说完,突然又笑了,表情不再紧绷,话也说得轻松,“我真想看看,十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伸手在棋罐里抓了一把棋子,玻璃质地的棋子,摸起来手感并不怎么好,表面粗糙,既不莹润也不透亮,每个棋子还不一般大小,如果是他,想必是极为看不上的。
      然而韩越之却一用就是一年,每日都会反复使用,棋子很干净,并不粘手,可见他经常清洗,想必也十分爱惜。
      他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棋具有多么不好,亦或是对于比赛时的那种棋具有什么好奇或者羡慕,对于他来说,围棋就是围棋,哪怕是一副五十块钱的玻璃棋子,哪怕连个像样的木质棋盘都没有,他也依然能够学到今日的成就。
      李慕看向他,他表情认真严肃,便知道他刚刚那句话并无其他情绪,韩越之是个很简单易懂的人,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话中真假,这一点李慕相当了解他。
      韩越之见他盯着自己看,倒有些不好意思:“十年后啊,也许你我都已经在职业的世界里打拼,”他想了想,又说,“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李慕又笑,语意轻松:“现在就肯定自己能上大学了?臭美!”
      “我说能就能,好哇,还笑话我。”韩越之和他闹了一句,伸手想要去弹他眼镜,不料却被李慕抓住手腕,这家伙看着瘦弱,实际上还是有点劲的。
      他手心里全是汗,使劲扣住韩越之的腕子,韩越之又伸出另一只手,同样被他抓住,两个人一时间扯不开,僵持在那里。
      韩越之本想笑话他俩还和小孩子一般打闹,但李慕热乎乎的手心贴在自己的皮肤上,他觉得两个人接触的地方蹿升起一股奇异感来,突然脸上一红,嘴上对付了句:“好了,不跟你闹了。”就挣脱开,站起身往外走,好像解释什么的自言自语,“刚才水喝多了……”
      李慕看着他的背影,慢慢交握起双手,手心紧紧贴在一起,他垂头看去,握在一起的手好像心的形状,手心里的汗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湿湿的,潮潮的,就像早春里露水打湿的叶子。
      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不知道为啥韩家爸妈还没回来,韩越之从厕所出来一屁股躺倒在床上,嚷嚷着饿了,他的床比单人床宽点,那年代县城里还有几个老木匠,他家的家具还都是打的,韩越之的床为了符合屋子大小,做了个不伦不类的尺寸,一个人睡宽,两个人睡,稍微有点窄。
      李慕慢慢捡好棋子,这才站起身,站在床边拍拍韩越之的肚子:“饿了?饿了跟我去厨房。”
      韩越之一个鲤鱼打滚,跟在李慕屁股后头,给他指方向:“小慕,你还会做饭?”
      “如果你有一个工作狂父亲,两个家事忙师傅师兄,你也会做饭。”李慕语气平淡,拉开冰箱门。
      韩越之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针扎一样痛,他要是早点去注意他,关心他,更或者问一问他家里的情况,是不是他的性格就不会是这样?
      李慕拉开电饭煲,看了看里面剩的米饭,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香肠,又摸出一根黄瓜扔给韩越之:“洗干净。”
      韩越之得令,三下五除二洗好黄瓜,就看见李慕已经切好香肠,打好蛋液,接过黄瓜,利落地切片打丁,动作娴熟刀法利落,看得韩越之目瞪口呆。
      他开了抽油烟机,往锅里倒了少许油,“嘭”地点着火。等油热的功夫,他把葱花打进鸡蛋液里,一并倒入锅中,炒鸡蛋的香味飘了出来,韩越之咽了咽口水,看他丝毫不乱的背影直发呆。
      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韩越之恋恋不舍看了正在快速翻炒的李慕一眼,才跑去接了电话。
      电话是韩家爸妈打的,韩越之的爷爷也住在大院里,韩越之家地方小,老爷子来了总不能和孙子挤在一起,再说他也不愿意离开和韩奶奶住了五十年的家,因此还是一个人住。
      韩家爸妈却总是不放心,每天都要过去看看,这些日子天气反常地热,韩老爷子心脏有些不太舒服,韩越之父母就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在爷爷那里照看。
      韩越之虽然很是担心,但是又怕去了捣乱,因此问了两句爷爷的情况,这才挂了电话。
      他在客厅住了一会儿,爷爷年纪大了,自从奶奶走后,身体每况愈下,全家都跟着着急,但老人家倔强得很,韩妈妈要过去陪他住,他还不乐意,因此只能隔三差五换着人过去陪他。
      像今天这种情况,这一年里,比往年都要多,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越之,过来吧,做好了。”这时李慕站在饭厅的桌子旁叫他。
      韩越之用手抹了把脸,走到饭厅坐下,李慕端着两碗炒饭坐在他对面,一人一碗,上面插着勺子。
      炒饭闻着很香,鸡蛋澄黄、黄瓜翠绿、香肠粉红,伴着米饭和葱花,倒是能看出李慕的好手艺来。
      韩越之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好吃,好吃。”
      李慕难得得意一下:“这是本人最拿手杰作,当然好吃。”
      吃饭的功夫,韩越之说:“我爸妈晚上不回来了。”
      “恩。”
      “你也别回家了,陪我住吧。”
      “好。”
      李慕回答很快,他多少能看出一些韩越之不想一个人在家,索性留下来,反正待会儿还得复盘,估计会闹到很晚。
      两个人狼吞虎咽吃完,李慕去洗碗,韩越之给他找了干净衣服和新的洗漱用品。
      趁着李慕去洗澡的功夫,韩越之找出他的棋谱本子,工工整整把刚才的对局记录下来,又从床箱里找出一床干净被子扔自己床上。
      他知道李慕多少有些洁癖,但是很意外他对于自己并不那么挑剔,反而很随便,这一点韩越之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男孩子洗澡快,韩越之刚折腾完,李慕就蹭着头发出来了,上高中后,他剪短了头发,看着英气许多。
      韩越之给他找了个干净水杯,指了指凉壶,趿拉着拖鞋跑进去洗澡。
      李慕打开电风扇,趁着一个人,好好打量韩越之的卧室。
      他的书桌上书很多,几乎全是学习和围棋类,书柜里倒是杂七杂八,显然是个兴趣广泛的人。
      墙角那一堆书里面,多半都是初中的辅导书,初三那一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过话,因此他并不知道韩越之买些什么回来看,粗粗看去,有好几本都不是学校发的,他捡起一本,随便翻开,里面的习题都已经做过,稀少的错误都被韩越之标注出来,写上了详细解答。
      李慕心中感叹,他可真是好榜样啊,不在一起的这三年里,自己一定不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论是学习还是围棋。
      突然,他的视线飘回到书桌上,台灯旁边,摆放这个一个简单的白色镜框,上面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冲着镜头开心笑着,韩越之勾着他的肩膀,而他自己,仍旧戴着那副傻兮兮的眼镜,右手偷偷在韩越之头上比了个V的手势。
      真傻,李慕笑着想,真傻。

  • 作者有话要说:  对局是不是太无聊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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