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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亲的监控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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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母亲的监控网
摸底考试的成绩单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落在李清沂的课桌上。他盯着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总分——班级倒数第五,喉咙发紧。
"这次考试,有些同学的表现令人非常失望。"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眼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李清沂所在的方向,"南华高中不是混日子的地方,如果下次月考还是没有进步,我们就要考虑劝退事宜了。"
李清沂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道细小的裂缝。劝退。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他的神经。如果被退学,母亲会发疯的,而他...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后果。
"现在发数学试卷。"数学老师张建军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常年不满的沟壑,"我教了二十年书,从没见过这么差的基础!"
试卷一张张传下来,教室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秦玉接过前面传来的试卷,瞥了一眼分数,眉头微蹙,然后递给李清沂。
58分。鲜红的数字像一记耳光,扇得李清沂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数学不好,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这次考试,全班有五个不及格。"张建军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步,"有些同学,我建议还是趁早转去普通高中,别在这里浪费资源。"他在李清沂桌前停下,抽走那张试卷,当着全班的面抖了抖,"李清沂,58分。听说你是压线录取的?"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李清沂的耳膜嗡嗡作响,视线模糊成一片。他死死盯着桌面,仿佛那里有个洞可以让他钻进去。
"花钱买进来的差生就是拉低整体水平。"张建军把试卷扔回桌上,"建议你家长考虑一下,是不是——"
"张老师。"一个清晰的声音打断了这残酷的点评。秦玉举着手,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我认为当众点评学生成绩不太合适。"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张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秦玉,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秦玉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只是学校规定,学生成绩属于个人隐私,不宜公开讨论。"
张建军的嘴唇抖了几下,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好,很好。我们继续上课。"他转身走向黑板,粉笔狠狠地戳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清沂偷偷瞥了一眼秦玉,后者给了他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一股暖流涌进他冰封的胸腔,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淹没。他不值得秦玉这样维护,不值得任何人对他好。
下课铃响起,李清沂抓起试卷就想逃走,却被秦玉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秦玉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这是我的数学笔记,重点和例题都很清楚。你先看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李清沂盯着那本笔记,封面工整地写着"高一数学"和秦玉的名字,边角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他应该拒绝的,应该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笔记。
"谢谢。"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在意张老师的话。"秦玉压低声音,"他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去年还把一名女生骂到转学,后来家长闹到学校,他才收敛了点。"
李清沂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习惯了被贬低、被嘲笑,却不习惯有人为他说话、给他支持。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害怕。
"我...我得去图书馆还书。"他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图书馆是李清沂在学校里唯一的避风港。尤其是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被高大的书架包围,几乎与世隔绝。他蜷缩在那里,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试图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58分。差生。花钱买进来的。
这些词在他脑海中盘旋,像一群嗜血的乌鸦。他知道自己不够好,知道自己是靠母亲的关系才勉强进入南华,但被当众揭穿的羞辱感还是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张建军说的没错——也许他真的不属于这里。
"原来你在这。"
熟悉的声音让李清沂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看见秦玉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两盒牛奶。李清沂慌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希望对方没注意到自己红着的眼眶。
"给。"秦玉放下一盒牛奶,在他对面坐下,"我猜你没吃午饭。"
牛奶盒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桌面上。李清沂盯着那滴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和它没什么两样——都是透明的、短暂的、毫无意义的。
"谢谢。"他机械地接过牛奶,插上吸管,却没有任何喝的欲望。
秦玉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那盒。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一小段弧度。
"我初中时数学也很差。"秦玉突然说,"初一第一次月考,我只考了42分。"
李清沂抬起头,难以相信这个全班第一会有这样的过去。
"真的。"秦玉笑了,"那时候我姐气得要命,因为她一直以'天才少女'自居,结果弟弟数学考42分,太丢脸了。"
"你...姐姐?"
"秦瑶,现在高三,学生会主席。"秦玉的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自豪,"她比我大两岁,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李清沂轻轻点头。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一个姐姐,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上大学了。
"为了不丢她的脸,秦瑶开始每天给我补习。"秦玉继续说,眼睛里闪着光,"她方法特别狠,做错一道题就要罚抄十遍。有一次我气哭了,把作业本撕得粉碎。"
李清沂想象着年幼的秦玉哭鼻子撕作业本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结果你猜怎么着?"秦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姐把我撕碎的作业本一片片粘起来,熬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才知道她其实比我还难过。"
李清沂的笑容凝固了。这种家人之间的温情对他来说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向往。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我数学就慢慢好起来了。"秦玉耸耸肩,"其实没什么秘诀,就是多做题,错了就改,不懂就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李清沂低下头,牛奶盒在他手中微微变形。他应该拒绝的,他没有资格接受这样的好意。但当他抬起头,看到秦玉真诚的目光时,拒绝的话却变成了轻轻的点头。
"太好了!"秦玉的眼睛亮了起来,"就从今天开始怎么样?放学后我们可以——"
"不行。"李清沂打断他,"今天...今天我得去张老师家补习。"
"张老师?张建军?"
"不,是教务处的张明老师。他...他是我妈的朋友。"
秦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明天呢?"
"明天可以。"李清沂说完就后悔了。他应该保持距离的,和任何人走得太近最终都会带来痛苦。但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反抗:就这一次,就试一次,也许这次会不一样呢?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李清沂按照母亲的指示去了张明老师家。两个小时的补习像一场酷刑,张明不断强调他基础有多差,态度有多不端正,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回到家,周雯正在厨房切菜。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怎么样?张老师怎么说?"
李清沂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尽量保持语气平稳,"张老师说...我需要多练习。"
"就这些?"周雯眯起眼睛,"把试卷给我看看。"
李清沂的心沉了下去。他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取出数学试卷,递到母亲面前。周雯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58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怎么敢考58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你送进南华吗?"
"妈,我..."
"别叫我妈!"周雯把试卷摔在桌上,"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去张老师家补习,周末也不准出门!手机交出来。"
李清沂默默掏出手机。周雯一把夺过,塞进围裙口袋,"等你成绩上来了再还你。现在去吃饭,然后复习。我已经跟陈老师请过假了,明天的社团活动你不用参加。"
社团活动?李清沂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上周秦玉硬塞给他的文学社报名表。他本来没打算去的,但母亲擅自替他做决定的感觉还是像一团棉花堵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晚饭是沉默的。周雯不断往他碗里夹菜,仿佛填饱肚子就能提高成绩。李清沂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的味道在口中化为虚无。
回到房间,他锁上门,从床底下摸出铁盒。刀片在手腕上划过的瞬间,疼痛带来一种扭曲的解脱感。血珠渗出来,排成一条细线,就像他生命中所有被切断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李清沂刻意等到快上课才进教室,避免和秦玉有太多交流。但一坐下,秦玉就凑了过来。
"昨天补习怎么样?"他小声问。
李清沂耸耸肩,"还行。"
"对了,今天下午文学社第一次活动,别忘了。"秦玉拍拍他的肩膀,"听说这次请了著名诗人来做讲座,很难得的。"
李清沂低下头,"我...我不去了。"
"为什么?"秦玉皱起眉头,"你明明对文学很感兴趣啊,上次那首诗写得那么好..."
"我妈不让。"李清沂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秦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今天的数学笔记,我特意写详细了些,你有空看看。"
李清沂接过笔记,纸张上工整的字迹和细致的图解让他胸口发紧。这种毫无保留的善意让他不知所措,就像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
"谢谢。"他轻声说,把笔记小心地夹进课本里。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李清沂独自在食堂角落吃完午饭,然后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但今天,那个他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人了——秦玉正坐在那里,面前摊着几本书。
李清沂转身想走,却被叫住了。
"清沂!这边!"秦玉挥手示意。
进退两难之下,李清沂只好慢慢走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秦玉笑着说,把旁边的椅子拉开,"坐。"
李清沂僵硬地坐下,"你怎么没去参加文学社活动?"
"改到明天了。"秦玉推过来一本书,"看,我特意借的,《二十世纪中国诗选》,里面有很多你喜欢的风格。"
李清沂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风格?"
"猜的。"秦玉眨眨眼,"你课本边角总有些随手写的小句子,很有顾城的味道。"
李清沂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那些随手涂鸦竟然被人注意到了,还被人认真阅读、分析。这种感觉既令人羞耻又奇妙地温暖。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我写了一些...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暴露这个秘密?为什么要给秦玉更多嘲笑他的机会?但出乎意料的是,秦玉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的?我能看看吗?"他的语气里充满真诚的期待,没有一丝嘲弄。
李清沂迟疑片刻,最终慢慢推过笔记本。秦玉小心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首题为《裂缝》的短诗:
"阳光从裂缝中渗入/我却在黑暗中越陷越深/多么可笑啊/明明渴望温暖/却害怕被灼伤"
秦玉读得很慢,嘴唇微微动着,仿佛在品味每一个字。读完后,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李清沂从未见过的光彩。
"这...太棒了。"他轻声说,"真的,清沂,这是我读过的最动人的诗之一。"
李清沂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习惯了被否定、被贬低,却不习惯这样直白而真诚的赞美。他想说谢谢,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发热的眼眶。
"你应该参加文学社的。"秦玉认真地说,"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我妈不同意..."
"那就告诉她文学社对高考有帮助。"秦玉狡黠地笑了,"很多大学自主招生都看重文学特长,这不算说谎。"
李清沂摇摇头。母亲不会相信的,她只认分数和排名。但秦玉的热情像一小簇火苗,让他冰冷的内心有了些许温度。
"我...考虑一下。"他最终说。
下午的课堂上,秦玉时不时传过来一些小纸条,有时是解题思路,有时是几句鼓励的话,还有一次画了个夸张的卡通版张建军,逗得李清沂差点笑出声来。这种偷偷摸摸的交流让他有种奇妙的刺激感,仿佛他们共享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放学后,李清沂按照母亲的命令直接回家。周雯已经等在门口,脸上带着审视的表情。
"今天怎么样?"
"还行。"李清沂低头换鞋,避开她的目光。
"张老师说你下午没去补习?"
"今天...今天没有安排。"李清沂的心跳加速了。他确实收到了张明的短信说今天临时有事,但他没有告诉母亲,因为不想让她再安排其他补习。
周雯眯起眼睛,"真的?"
"嗯。"李清沂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我去做作业了。"
他关上门,长出一口气。撒谎的感觉很糟糕,但比起无休止的盘问和补习,他宁愿选择谎言。从书包里取出秦玉的笔记,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学习。为了不辜负秦玉的好意,他至少要试着提高成绩。
晚上九点,周雯敲门进来,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学习得怎么样?"
"在看数学。"李清沂把笔记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让母亲看到秦玉的字迹。
周雯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一把拿起笔记翻开,"这是谁的?"
"同...同学的。借我参考一下。"
"秦玉?"周雯念出封面上的名字,眉头紧锁,"就是昨天替你说话的那个男生?"
李清沂的心一沉。母亲怎么会知道秦玉?难道她...
"张老师告诉我了。"周雯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他说你和这个秦玉走得很近,上课传纸条,下课一起吃饭。"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李清沂,我送你去南华是学习的,不是交朋友的!"
"他只是帮我补习..."李清沂小声辩解。
"补习?"周雯冷笑一声,"他成绩很好吗?"
"全班第一。"
这个回答似乎让周雯稍稍平静了些。她翻看着笔记,表情逐渐缓和,"确实写得不错...但你不能总是依赖别人。从明天开始,把这些内容自己整理一遍,才能真正记住。"
李清沂点点头,暗自庆幸母亲没有直接没收笔记。
"还有,"周雯放下笔记,语气变得严肃,"不准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放学直接回家。我会每天和张老师确认你的行踪。"
"可是文学社对—"
"没有可是!"周雯打断他,"高考不考写诗。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有什么资格想别的?"
李清沂咬住下唇,不再说话。反抗是徒劳的,他早就明白这一点。
周雯离开后,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被没收了,他连秦玉的短信都收不到。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霜。他想起秦玉读他诗时闪亮的眼睛,那种被理解、被欣赏的感觉如此美好,却又如此短暂。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轻轻抚摸着那些细线般的疤痕,心想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生活在黑暗中,即使偶尔有阳光漏进来,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第二天早上,李清沂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秦玉工整的字迹:
「听说你被禁足了?:( 别担心,我会每天给你带文学社的资料。你的诗真的很棒,不要放弃写作。PS:数学作业第10题答案是根号3,但过程更重要。——秦玉」
纸条背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李清沂把纸条小心地夹在课本里,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他,关心他,相信他的才华。
这微小的温暖,成了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全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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