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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残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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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阳挑眉。
孙梦的行事风格在此时显露出来了。
雷厉风行,开门见山。
从昨晚开始便能见得,孙梦才是主心骨,她看得通透灵性,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是极为舒心的。
秦淮说,“我的能力能操纵一定范围内的物品。”
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他足够自信,抛开超载给他身体带来的影响,这个能力很强悍,是极具攻击性的能力。
异变爆发后的两天内,秦淮一直在维持大面积的能力使用,实际严格上讲,所维持时间并不算短暂,这并不能算他能力的弊端。
“……啧。”秦淮皱眉,看起来颇有几分厌烦,说道,“我劝你把外面的东西都收起来,我要是想杀你,你已经死很多次了。”
他感到烦躁,不喜欢外面那群东西带来的紧张感与压迫感。
这句话扯掉了林东阳极力粉饰的局面,他们双方都不能给予对方完全的信任,先前只不过是习惯性的虚与委蛇。
林东阳叹了口气。
这与他遇见秦淮是不同的,秦淮像天上掉下来一跟羽毛,飘然的,林东阳孑然一身,除了这条命以外没什么可令人图谋的,也不能自保,在一片末路下只能选择信任秦淮。
孙梦不同,她有顾虑,有能力,她身后还有许多孩子,物资有限,她下意识的将局面放到最恶劣的情况思考——比如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会杀人取物。
她可以做选择,可以将他们赶走,也可以将他们留下。
在这时,秦淮的这番话属于是挑衅。
孙梦的脸色骤然变了,仿若暴雨欲来,眸中隐约透露出沉沉的墨绿色,大气自然的长相为她平添一抹厉色,气质添砖加瓦,使空气里充满了压力。
她嗤笑一声,看起来有些想动手了。
林东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拍了拍秦淮的肩膀,笑眯眯的,“哎,咱们刚认识,你还不准人家留一手了。”
又转过头去看孙梦,“对不起孙梦姐,他在路上遇见的怪多了,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你这么防着我们,我们要真留下干活了你也肯定不能放心,我们双方各有所求,好好谈谈吧。”
“谈话哪有手里拿着刀谈的啊?稍微收一点吧,我们都给对方一些信任,我替他给你道歉。”
“你说的有道理。”
孙梦又恢复了坦然自若的模样,“我愿意给你几分薄面,我敢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他不给我信任。”
林东阳苦笑,指向窗外一早便茂盛起来的枝蔓,“孙梦姐,你这可不叫信任啊。”
孙梦:“你要知道,我能说出刚刚那些话,就已经是对你们的信任了。”
“好吧。”
林东阳不动声色按住秦淮的肩,“这方面的确是我们理亏,昨晚上累坏了,也什么都没来的及说。”
他摊手指向秦淮,腰略微弯着,“这是我表哥,但也跟亲哥没差,我们俩一块儿从家里逃出来,我哥有能力,我没有,所以一路上都是我哥护着我。”
“我俩在路上逃跑呢,想着人少点的地方怪物也少,就来这边了,谁知道被一只死鸟盯上了,东躲西藏的,我哥也受了伤,你遇见我俩那会儿我俩正藏着呢。”
林东阳自小在南方长大,腔调里总有些吴侬软语的意味,他眼下在主动示弱,隐隐听着,还叫人以为他在撒娇。
秦淮休息了一晚,兴许真是好了,他们能与孙梦和陈嘉文打一遭,可林东阳不想这么做。
一是他不清楚秦淮的身体,有逞能的可能,也怕他再吐血。
二是昨晚上本就是孙梦给了他们容身之所,承了这份恩情,林东阳不愿翻脸不认人。
不过秦淮说这话,他倒是也没拦着。
毕竟把脖子伸到人家手下面还是让人不放心。
三是孙梦看起来像一个好盟友,这是个机会。
说话不拖泥带水,行事小心谨慎,待人周到体贴,能力强悍无需保护。
老天爷都送不来这么妥帖的帮手,愣是被他们给碰上了。
秦淮瞥一眼林东阳,没有反驳他的话,垂下眸子沉思着什么。
很好,只要他不说话就行。
林东阳对这短暂的两天培养起的默契感到满意。
秦淮唱红脸,他唱白脸,恰到好处的威胁可以使他们摆脱弱势。
孙梦还是笑,不说话。
“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厉喝声打断了这场沉默的对峙,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携着热气翻滚而来,周遭的空气被灼热的高温融化,撕扯出几抹虚幻。
火球直冲林东阳面前,他的双手都支在秦淮背后的靠椅上,端的是淡定自若,笑容都不曾变过。
秦淮微微掀起眼皮,淡淡扫一眼那颗炽热火球,它瞬间便熄灭了,噗的一声,像颗破掉的小气球。
他嗤笑一声,复而低下头去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发呆。
林东阳倒是抬起头,看向火球的发出者。
陈嘉文站在一楼的房间门口,面若寒霜,牙咬的死紧,随时想冲上来将他们两人撕咬殆尽,像只发了狠的护主狼狗。
背后的门缝漏出来一颗小脑袋,穿着卡其色小短裤的腿也露出来一条,是李纪白,他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一会儿看看林东阳一会儿看看陈嘉文。
林东阳不想吓到他,这小孩胆子小的要命,于是他对着李纪白笑笑,挥了挥手。
陈嘉文如梦初醒般回头,露出一抹笑,蹲下身小声与李纪白说着什么,哄着他们关上门,随后大步走过来。
他原本也没想着能造成什么伤害,这只是为了发泄怒火,孙梦没说让他出手,他不会闹出事来。
陈嘉文站到孙梦身侧,直接牵住她的手,摩挲两下,像在安抚她。
孙梦此时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些,“孩子们怎么样?”
“他们很乖。”
陈嘉文看向她,没说话,但孙梦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也没事。”
秦淮看向他们十指紧扣的手,头轻轻动了动,林东阳注意到,以为他是饿了,饭菜在眼前摆着不能吃,想来是受不了。
于是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忍一忍,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下秦淮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眼里是真情实意的困惑,两人离得很近,秦淮的鼻尖甚至能蹭到他的脸,还能闻见他身上的香气。
是很浅淡的洗发水香。
他的鼻翼翕动,“……嗯。”
林东阳又站起身来,“那既然陈嘉文也来了,咱们就打破天窗说亮话,我们不想打架,也没恶意,刚刚那句狠话就是我哥被威胁了有点怕,你们怕我们找事,我们也怕你们下黑手啊。你看你俩防的,他一出来就用火球砸我。”
“……我们能对你们下什么黑手。”陈嘉文选择跳过他出手那件事,皱眉道,“我们没理由这么干,要下昨晚上就下了,谁会等你们养好?”
林东阳向背后指了指窗,淅淅索索的爬上来些许藤蔓,枝条粗壮,沿着门缝挤进来。
这是刚刚陈嘉文出手时进来的,应当是孙梦怕秦淮对陈嘉文出手,可进来了之后就没收回去。
他就说,“可是这剑拔弩张的,我们很难说啊。”
孙梦安抚性的拍了拍陈嘉文的手,“我也很难相信你的话。”
“他……”她指向秦淮,又指向林东阳,“是你哥?可是我觉得,你们好像不熟啊。”
林东阳当机立断挂到秦淮身上,“什么不熟?我俩就差从一个开水锅出来了。”
实际心底里咂舌,孙梦真敏锐。
他从背后圈住秦淮,秦淮僵直了脊背,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他很少与人有如此亲近的、带着示好意味的接触。
林东阳只圈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接下来就好好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在这蹭两口饭吃,现在外面闹这么大,再远些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当然走一步看一步,我觉得跟你们一起搭伙过日子不错,大家也有个照应。”
他苦口婆心地劝,“姐,你看我,我看着比陈嘉文都小,我这么大点,高中都没毕业呢,而且我又不像你们有什么能力,我就算是坏能坏到哪去?又能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
“你看我哥,虽然他长这个样,但他也是个好人,他要是个脾气暴躁的,现在早打起来了。”
孙梦在思考,她的指节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发出很浅的响声,像寺庙里和尚静心时敲的小木鱼。
客厅墙壁上摆着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衬托着桌上沉默的氛围。
片刻后她轻笑一声,说道,“好吧,我相信你们,我们需要你们做的不多,先前说的都算,最主要的还是出门找物资,需要有人来看家。”
林东阳一下就知道谈妥了,登时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孙梦姐,合作愉快。”
孙梦也被他这幅装大人的模样逗笑,似摸似样的说,“合作愉快。”
“好了。”孙梦摸了一把碗底,不冷不热,正是适口的温度,“叫孩子们出来吃饭吧。”
陈嘉文瞪了一眼林东阳,气呼呼的走了。
他们三人又坐在桌上,林东阳是个眼里有活的孩子,主动承担了盛饭的活,秦淮帮忙端到桌上放好,孙梦嘴唇动了动,最后也选择端饭。
她低声说,“抱歉,刚刚并非我本意,前两天有人想来杀人抢物资,我不得不留一手。”
林东阳能懂,笑嘻嘻的表示没事,拍拍秦淮,示意他也给人家道歉。
秦淮毫无迟疑,手里还端着饭,眼神都澄澈了不少,“抱歉。”
陈嘉文这时带着一群孩子出来了,约莫估计有六七个,李纪白站在陈嘉文身后,甜甜的对他笑。
孩子们有自己的专属座位,有序落座后,纷纷开始拿着筷子或勺子吃饭。
他们叽叽喳喳的笑,像群欢快的小麻雀,连腼腆胆小的李纪白都像放飞了自我,咯咯笑不停。
陈嘉文和孙梦一边吃自己的,一边留心看着孩子们,间或相视一笑,林东阳在孙梦身上忽然看见了某一个隐藏在她灵魂深处的特质。
母性。
她自信张扬的棱角在触及这群孩子的时候便被软化了,像暴雨停歇后的余韵,潮湿的空气掺杂着泥土灰尘,是天降甘露带来的润物细无声。
秦淮从开饭就没抬过头,他还是那么爱吃饭,林东阳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远一点的菜。
于是秦淮终于从饭菜里抬起了眼。
像一只呆滞的大狼狗,林东阳示意他吃,“够不着的我给你夹。”
秦淮点头,略有迟疑的将他夹的菜塞进嘴里,然后继续扒饭。
“啪嗒。”
林东阳身侧的孩子不小心将饭碗碰倒,温热的稀饭顺着桌沿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孩子的裤腿上,对面的孙梦拿着卫生纸站起身,林东阳接过来,“我来我来,我离得近。”
十几年的家务不是白做的,林东阳连忙擦净孩子身上,稀饭不算滚烫,但还有些热,擦着擦着,他忽然顿住了。
手下的触感很奇怪。
冰凉的,僵硬的。
林东阳擦的更仔细些,随后收好桌子,接过陈嘉文盛来的半碗饭,听着这个孩子甜甜的说谢谢。
他忽然抬头,看向另几个孩子。
有的手臂还是残肢,有的缺几根手指,他们分散着,由稍健康一些的孩子帮忙将菜夹到他们碗里。
林东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灾难总是能更为直观的表现在这群人身上,他只觉得心脏酸软,像被针细细的扎了眼,然后又泡在海水里。
林东阳忽然明白了这场异变最终带来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