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循环》棠葵泡月光

1、做梦

　　林东阳做了一个梦。

　　很碎片化的梦，他先是梦见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围在他什么，耳侧声响嘈杂，他们像是在笑，笑得肆意畅快，惹得他也跟着一起笑。

　　可渐渐的，那笑声愈发尖厉，又像是在哭。

　　林东阳被吵到，凄厉的哭声刺痛他的耳膜，眼前忽然烧起火，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害死……

　　害死谁？

　　林东阳大为震惊。

　　转眼间画面又变了，天边燃起漂亮的火烧云，黄昏下天空被割裂成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一半是滚烫的红金，一半是沉寂的蓝。

　　林东阳环顾四周，他站的很高，脚下像踩着深渊，照理来讲他该怕的，他会头晕的，可他没有。

　　眼前站着一个人，林东阳费力想看清，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风鼓起眼前人的衣角。

　　他穿的很朴素，白衬衫黑西裤，林东阳听见他说，“是吗？我会死啊。”

　　轻描淡写的，像生死只是他嘴边的两个字，生也好，亡也罢，他不在意，甚至提到死时语气中还有些释然。

　　林东阳感觉到自己在哭。

　　悲伤像深海将他淹没，他已经许久未曾掉过眼泪了，可现在他切切实实的感到难过，胸口堆积着巨石，压的他窒息。

　　林东阳还没来得及整理情绪，就又变了。

　　他坐在地上。

　　手掌下沙砾的触感是那么真实，青草的芳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耳侧有莞尔动听的鸟鸣，日光从枝叶间隙中洒下来，很美好。

　　他看着眼前一个个小土包，摩挲着粗糙的墓碑，内心一下空了。

　　这里一整排一整排的伫立着墓碑，野草稀稀拉拉的长在缝隙里，墓碑与墓碑之间是灰黄的泥土，是踩着思念过来的人留下的痕迹。

　　他瘫坐在地，没了气力去哭，感觉整个人像木头燃尽了剩余的灰。

　　画面又一转，他又坐在床上，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单膝跪地，紧紧握着他的手。

　　林东阳听见他在喊他的名字。

　　“林东阳。”

　　他低声道，“我为什么恨你？”

　　“这些我都愿意的，我也都知道。你利用我，可我也借此留在了你身边。”

　　“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刀，我乐意之至。”

　　然后林东阳就被吓醒了。

　　关于梦境的细节有些模糊，林东阳感觉渗人，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余光瞥见床头的闹钟，人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管什么梦了。

　　我草啊！

　　今天是老于那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值班啊！

　　他冲进卫生间洗漱，一边刷牙一边穿校服，匆匆梳理好，林青云在客厅里做早饭，一见他出来就说，“哟，醒了？我还想着你再不起来我就去叫你呢，欠我一顿早饭啊。”

　　林东阳嘴里叼着包子，说话含含糊糊的，“OK，我先走了啊妈。”

　　说罢就风风火火的出门上学去了。

　　今年是2030年。

　　疫情已经爆发一年了。

　　所幸的是集中爆发地区并不在他们海城，早在一个月前便解除了集中管控，除了每天都要进行健康监测之外，生活逐渐趋向恢复正常。

　　街道上仅零星几个人，稀稀拉拉的，不少商家都紧关店门，门口贴着转租的告示，向里望去，是灰暗空荡的。

　　夏日炎热，林东阳上了一天课，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就已经出了一身黏腻的汗，热空气蒸腾着，太阳毒辣的像要把沥青路都烤化。

　　今早任凭他腿都要跑断了也还是迟到，老于记了他的名，叫他在国旗下站了二十分钟。

　　真倒霉，这天二十四小时就没有不热的，那二十分钟快给他站化了。

　　到家才觉得活过来，他将钥匙挂在玄关的扣上，换了拖鞋，摘了口罩，边往里走边问，“妈，我们吃什么？我买了香菇，还有别的菜，家里的肉没吃完吧？”

　　林青云正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看剧，她的坐姿很不规矩，脚翘起来晃，手里拿着薯片，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丫头一样俏皮。

　　听见林东阳声音，回头说道，“没呢，明天周末，咱出去下馆子，吃什么？”

　　“可别说下馆子了，先说说今天吃什么？”林东阳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嘴里嘟嘟囔囔，“我做饭很难吃吗？你天天惦记着下馆子。”

　　林青云最喜欢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上手揉搓他，“哎呦，我们阳阳做饭可好吃了，谁说不好吃，妈去跟他吵一架。”

　　林东阳忍不住往后躲，低头发现林青云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密集的像蛛网，也像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脸色也苍白。

　　他皱眉，“妈，你又熬夜了？昨天一晚上没睡？眼睛红的都要喷血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这几天早睡早起，大清早的还起来跟那群老头老太太一起打太极。”

　　林青云也纳闷，摸了摸脸，“真的很红？”

　　林东阳仔细瞧瞧，发现她眼下没黑眼圈，“你该不会又生病了吧？”

　　“你这么说好像也是，”林青云抓抓手腕，“我最近老觉得身上痒，明儿再去医院看看好了。”

　　“行了你快做饭去吧，我都饿了，随便做点就行，你做的我都吃。”

　　林东阳拎着菜进了厨房，家里还有些虾仁，他打算一并炒了。

　　林青云经常生些小病，偏偏自己迟钝，有时都不知道，林东阳就每日都观察着，所幸林青云听劝，每次也都没什么大毛病。

　　他带上围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娴熟的切菜，围裙是林青云买的，粉白网格，边上缝着漂亮的蕾丝花边，穿在他身上有些不伦不类。

　　这边刚把米塞进电饭煲，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作响，急得像催命。

　　林东阳连忙将手擦净，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却发现不是任何人的来电。

　　屏幕漆黑，传来声音，是个青涩调皮的少年音，“喂？hello？听得到吗？”

　　林东阳没听过这个声音，反复按了开机键，没反应，还以为是手机坏了，正凑着脸看，屏幕却忽然亮了，一只淡紫色的眸子出现在上面。

　　林东阳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啊，好像可以了。”

　　屏幕里的少年向后退去，他长的精致，发丝和睫毛都是白色，是个白化病患者。

　　他有些看不见，向后无措的伸手摸了摸，摸到凳子才放心坐下，露出一个笑。

　　他实在是貌美，哪怕只穿着白色短袖，独特的发色和眸色都使他美的不像真人，更像漂亮精致的bjd娃娃。

　　他身处于一个全白的环境，像医院，身下是常见的圆凳，再往后有一张单人床，床凌乱的堆着白被，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饰。

　　“大家好呀，哎，你们能看清我吗？”

　　他像个小孩，臭屁又显摆，嘴角快咧到耳根去，“哈，我就说我肯定办的到吧，贺诚，你少在我这摆大人架子，我可都成年了。”

　　旁边像有人跟他说话，他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摆手，眉头皱起，“都说了少摆大人架子，这么重要的事儿我能忘吗？”

　　“啧，我这不是准备要说了吗？”

　　林东阳又按了按开机键，发现关不掉。

　　屏幕上的少年正了正神色，到底是长大了，认真时有几分严肃，“相信大家都知道这一年以来的疫情事件，宁城已经全面封锁，我猜宁城的亲戚大家都联系不上吧？”

　　少年的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他是白化病患者，眼球不自主颤动，眼尾轻微泛红。

　　“大家都变成怪物了，”他艰难的改口，“不，是大家都死了。”

　　“我们这些没有死的，都被关在西省的山里，随时被抽血研究，我是第一批被隔离的人，也是这里最‘年长’的小白鼠之一。”

　　“他们快控制不住这场疫情的散播了，我想你们多少都会觉得有些身体不适，希望大家都做好异变的准备，如果真的大规模爆发——”

　　少年的视线望过来，林东阳与他隔着屏幕对视。

　　“希望活下来的人能来到西省宁城台山，我们大概在西南方向。”

　　“希望你们能来找我们。”

　　随后屏幕恢复漆黑的模样，林东阳试探着又按开机键，屏幕亮起，是他熟悉的屏保，屏幕上空荡荡的。

　　林东阳觉得荒诞，“真中毒了？”

　　只听客厅传来砰的一声响，林东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出去，“怎么了？怎么了？”

　　林青云转过头来，她刚刚失手打碎了玻璃，但眼睛亮亮的，一看他又暗下去，跟被按了开关的电灯泡似的，有些嫌弃他，撇撇嘴。

　　“你看刚刚那小孩多漂亮？精致的跟个瓷娃娃似的，看看你，穿个粉色网格围裙，一点漂亮劲儿都没有，整一个糙汉子。”

　　还不是你买的围裙。

　　林东阳觉得她不讲理，却不敢说，深吸一口气，又皱眉问，“你也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我跟你说，那么漂亮的小娃娃，我没看到的话我肯定会后悔的好吧。”

　　“你都不好奇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万一是真的呢？”

　　“儿子，妈现在过这么开心，都是因为妈不看这些生存危机，当初还有人说一二年是世界末日呢，我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林青云显然更潇洒，“哎呦，管那么多呢？他说的要是真的，你到时候是死是活还得看运气呢，没听人家说变成怪物了吗？要真活下来就去这个台山看看，要死你能有什么办法？他说的要是假的那就更没事了，你慌什么？”

　　林东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转身回厨房炒菜。

　　林青云嘴上说着不挑食，却还是犟着脖子不愿意吃菠菜，林东阳只能自己解决，引得林青云又夸了夸自己的好儿子。

　　第二天政府就发布声明，对外宣扬昨天的事件是子虚乌有，紫眸少年是ai合成的视频，被国际黑客组织强制播放，目的是引起恐慌，政府已经在追究对方责任。

　　宁城第一人民医院也发布病患视频，大多是插着呼吸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有位在职医生坦言，那完全是胡说八道，疫情使这些患者昏迷不醒，身体机能大幅下降，自然无法与亲属联系。

　　有不少人表示视频中的病患就是自己的亲戚，自从疫情爆发后再也没能见过，没想到现在病的这么严重，说完之后便开始感谢医务人员的冲锋陷阵，祈祷疫情快点结束。

　　也有人搞抽象，“世界末日了，家人们可以开始准备囤货了”，“明天来行吗？我后天要交房租”。

　　激烈讨论了几天之后，这件事好像就掀起一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浪花，来势汹汹的拍在岸上，又慢悠悠的一点一点荡回去，好似没来过。

　　林东阳周末没下厨，这是他们家的规定，一三五他下厨，二四林青云下厨，周末出去吃。

　　他是单亲家庭，林青云早年奋斗的厉害，工作非常忙，原先是坚定的丁克，可三十岁那年意外怀了孕，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她和丈夫离婚分了一半财产，有几分积蓄，因此即便是疫情管控，两人的生活也并不难过。

　　因为疫情，经济萧条，人人都赚不到钱，林青云减少外租的房间租金，花钱也不如往常一样大手大脚了。

　　周一他简单做了早饭留在家里，林青云还没起床，他背着书包去上学。

　　他今年高二，这个年纪的少年们话总是多的，青春又热情，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笑闹，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

　　事一出，这些孩子们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阴谋论都扯出来了，无关这件事的真假，他们觉得这场事件有趣得紧，脑洞大开，说什么的都有。

　　没过多久，这件事像是真正的被遗忘了，连学生都不怎么冒泡了，他们按部就班的学习，偶尔插科打诨的笑闹，不知不觉间两个月就过去了。

　　于是这点浪花连痕迹都找不着了。

　　这天早上林东阳来学校，心里想着今天去馄饨店买些现成的馄饨回去，林青云喜欢那家店的馄饨，每周总要吃上一两次。

　　忽然身边凑过来一个人，他长的有些矮胖，脸上带着副宽大的黑框眼睛，圆润的杏眼一眨一眨，很水润。

　　林东阳挑眉，“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猥琐。”

　　这是他们班的情报员，什么放假考试的消息都要灵通些，上学期疫情封校也是他先传来的消息，惹的班上同学开心的不得了，把他推到讲台上要请他登基。

　　他说，“我听说隔壁市有几个被隔离抓走了，我爸说可能要不了多久咱们这边也会出现感染者，听说学校又要准备封校了。”

　　林东阳皱眉，“不是说感染者都集中在宁城吗？宁城都封城一年了，怎么还会有感染者？”

　　“不知道，”同学挠了挠头，“新闻上说是病毒变异了，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下午林东阳真去了那家馄饨店打包馄饨，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长的有些胖，一见他来就热情的招呼，“来了啊？还是老样子？”

　　林东阳笑着回，“对啊，叔你今天打算几点下班？”

　　老板一边给他煮馄饨，一边敲了敲旁边的盘子，“今儿这点卖完就下班啰，这两天天热，馄饨还不太好卖嘞。”

　　“你做的好吃哪愁卖不出去？”

　　老板就喜欢别人肯定他的技术，当即憨厚的笑笑，摘下手套挠了挠手臂。

　　林东阳脑海中像突然闪过什么，“怎么了老板？生病了？”

　　“哎呦没事，身上有点痒，估计虫咬的吧，这夏天里虫多的很。但你放心，我这店里可常做驱虫，估计都是回家路上咬的。”

　　林东阳关心了老板几句，就拎着馄饨走了。

　　回家时林青云正在打电话，一见他回来就挂了，兴高采烈的围上来，“今晚上吃馄饨啊，是那家店的吗？”

　　“嗯。”林东阳把馄饨递给她，自己换鞋。

　　吃饭时林青云总挠手背，林东阳问，“怎么了？还痒吗？”

　　那天他们一起去了医院检查，各种检查都做了，没什么异常，医生说可能是有些轻微过敏，开了些药。

　　“嗯。”林青云说话间又挠了挠，“我觉得好像不是过敏，跟得了皮肤病似的，摸着都不对劲。”

　　“明天再去做点检查吧。”

　　“后天吧，”林青云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汤，“明天又到了收租的时候了。”

　　晚上林东阳就看见班级群发的消息，学校宣布封校，走读的学生不用前往学校上课，住宿生则是早上九点开始陆续离校。

　　他们另一个没有老师的群欢天喜地，里面清一色的@情报员，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东阳眉头紧锁，他本该开心的，可他觉得不对劲。

　　他总觉得心里慌慌张张的，像悬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一不留神就会落下来，将这一切都给砸个稀巴烂。

　　总觉得好像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