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月静好》斑斓壳

4、凉风有信

　　静妤走后的第三日，我向赤瑾申请做些外派的事务，他虽有迟疑，却还是应了下来。
　　第一次坐马车，我吐了一路，屁股被颠成八瓣。第一次在驿站投宿，我的头发里钻进了两只蟑螂，整夜都无法入眠。连日奔波，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到了目的地，一下车我几乎站立不住。
　　出发之前赤瑾特意为我准备了白色纱笠，说是为了遮风避雨，现下倒是被我用来遮住自己有如菜色的面孔。
　　“师叔，要不我们先行休息再去铺子？”
　　“不必了。虚仲，在宝莱阁你比我资历深，在外面就不要论这些辈分了，还是叫我阿茈吧。”
　　“师叔，这恐怕不合礼数。”
　　“阿茈。”
　　“师……”
　　“阿茈。”
　　“……阿茈，我们先去城南的钱庄如何？”
　　“你做主吧。以后这种事情你拿主意便可。不必再向我过问。”
　　“可是……”
　　“就这么定了，咱们还是先去铺子里吧。”
　　“是。”

　　青城，是大周南方的一座小城。此地春秋长，夏冬短，气候宜人，草木常青。城南临水，有个小型的码头，多年来虽不比淮水岸边繁华，却也颇负盛名。
　　缙华派在这城南设有一家钱庄，三间储物仓库，城中还有一家药庄。不久前我才知道，各地的药庄均由玉壶阁的弟子打理，所以，宝莱阁的外派事务几乎不会与玉壶阁扯上关系。
　　我们一行四人在城中的药庄打了个照面，便直往城南。此行的问题并不棘手，虚仲几人皆是老手，相比而下，我更像是个摆设，连个下手都不用我打。等我在钱庄的后厅里喝了两杯清茶，上了一次茅房，事情便已基本搞定。
　　吃过晚膳，我们被安排住在钱庄的客房里，我和一个叫璇灵的女弟子住在二楼东厢。客房里的摆设简洁舒适，床铺十分整洁，这一晚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这一路上，璇灵与我同坐马车，对我照顾有加。按辈分她该叫我师叔祖，算年龄她比我这个身体还要虚长六岁。在名讳的问题上，她倒没有像虚仲一般计较。我让她唤我阿茈，她也欣然答应。
　　沐浴过后，我懒懒的趴在床上。疲乏在四肢百骸延展开来，思绪却是异常清明。
　　窗外便是陵江，靠近码头的地方，泊着几艘船只，点点渔火倒映在悠悠江水上，倒是有几分画意。
　　看着窗外的景致，我突然想从这窗子跳出去，寻个船家，就此远去。
　　这个念头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原来，我对缙华竟是一点也不留恋。
　　可是，静妤呢？我要连静妤也一并舍了吗？
　　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静妤同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属于缙华的，而你，根本就不应该留在那里，不论你如何假装，你都无法忽略自己在缙华近乎异类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努力得到他们的认可吗？
　　别忘了，在校场里，没有人愿意与你交手，你废寝忘食的习武，只换回他们的不屑。
　　三年前，你被玉壶阁的弟子下了蜂毒，痛得死去活来，为了求得解药，你苦苦告饶，他们可曾放过你？
　　这些年你在宝莱阁被人下过多少绊子，你的任劳任怨可曾换来他们的宽恕？
　　静妤在的时候，她护着你。
　　静妤下山了，你又活在赤瑾的羽翼下。
　　两世为人，竟是如此不堪。
　　上一世的夏颜若为了生计委曲求全，这一世的静茈又要如此吗？
　　你当真甘心？！

　　忽的，一阵凉风夹着几丝雨水扑面而来，好似醍醐灌顶，我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我是静茈，也是夏颜若。上天给了我给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我不要再苟活于世。
　　这一生，我定要快意而生，恣意而活。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吃罢早膳，我对虚仲说要出去逛街，他愣了一下，才命璇灵作为陪同。
　　我和璇灵带着纱笠，从城南逛到城北，又从城北逛回城中。直到逛完整个早集，璇灵早已是口干舌燥，我都不记得这一路上问过她多少问题。从粮价到房价，从街边小铺到缙华产业，从青城概貌到大周山河，我就像个问题宝宝，让她一刻也消停不得。不过作为补偿，我还是决定请她吃顿好的。我试探性的问她要不要去酒楼吃午膳，她竟爽快的答应了。我忍痛花了二两银子找了个小包间，席间我又问她在大周女子可否开店，她说可以，只是未婚女子恐怕会有些不便。看来如我所料，这大周对女性的禁锢还不是那么严重。起初，我还以为在缙华派里男女平等是特例，今日在这早集上逛了一圈才发现，这大周的女性地位比起我前世所在时空里的封建王朝要高上许多。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些零嘴茶叶。晚膳过后，我把茶叶给虚仲，他又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连连道谢。
　　事情办妥之后，我们未在青城逗留。出发之前，虚仲特意让璇灵给我买了晕车药，一路上倒真没再吐过。我和璇灵在马车上吃着零嘴聊着闲天，当真是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回到缙华，赤瑾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师妹，你好像瘦了。”
　　我高兴的弯起嘴角，脸上的肥肉把原本就狭长的双目挤成了两条细线。
　　“多谢师兄，下次还有外派的事务，可千万别忘了叫我。”
　　说完，赤瑾竟是一愣，过了半晌才道：“这有何难，只要师妹不嫌劳苦便好。”
　　“不嫌，不嫌，你给我多发几两津贴就好。”
　　“好。”
　　这次换我愣住了，那津贴不过是我脱口而出的玩笑话，没想到赤瑾竟然痛快的应下了。
　　我壮着胆子问道：“加几两？”
　　“按事务大小难易而定，起价十两银子，可好？”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十两银子，相当于我两个月的月例啊。一路上吃住都有人报销，这银子根本就是净赚。若不是赤瑾的信誉一向不错，我真想当场就跟他签订一份确认书，这等好事我还真怕他日后反悔。不过此时虚仲也在场，就算到时他真的反悔，我手上也有人证。
　　越想心里越觉得舒坦，同赤瑾又寒暄了几句，我便乐不可支的离开了宝莱阁。

　　宝莱阁内庭，赤瑾仍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才，那丫头是叫我师兄么？”
　　“回师父的话，师叔是这么叫的。”
　　虚仲看着自己师父一向精明的双眸中竟闪过一丝迷惘，暗自揣测，自家师父这是怎么了，以前遇到再大的风浪也没见师父失过分寸，刚刚不过被一个丫头叫了一声师兄就如此失态。
　　“虚仲，这一路上可有异样？”
　　“回师父的话，青城钱庄的事情很顺利，并无异样。”
　　“谁问你钱庄了，我问的是静茈。”
　　看来今儿个师父真是魔障了，虚仲神色无异答道：“回师父的话，师叔并无异样，只是初坐马车稍有不适，回来的路上我为师叔备了些醒神丸，便无碍了。”
　　“怪哉，怪哉。”
　　“师父，徒儿所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唤你。”
　　怪，真怪。退出内庭的虚仲心想，自己跟了师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自家师父这副模样。不过师父的心思又岂是自己能猜得透的。不过，那师叔也确实有些怪，至于怪在哪里自己也说不出来。诶，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回家看看自己房里的那盆君子兰还活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