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月静好》斑斓壳

3、家有静妤

　　在缙华派，没有人不知道静妤的名字。她是那样卓尔不凡。可在我眼里，她却只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她会在背地里骂师父是老酒鬼，会陪我一起去天机阁的酒窖偷酒喝，她也会怕黑，怕老鼠，怕蟑螂，怕听我讲的那些鬼故事。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在她十岁生辰那年，我好抓了一只雪兔送她，没想到被她一直养到现在。最近这只兔子被静妤喂得越发肥壮，搞得我好几次都忍不住跟她说，要不要宰了它炖汤喝。可是每次都被静妤一记眼刀给挡了回去。
　　十年来，静妤的身姿愈加挺拔。她本就高挑，加上习武的关系，身姿更显窈窕。静妤的美并不张扬。她的眉眼清丽，气质干净纯粹，不笑的时候很有威严。派里的弟子见了她少不了要俯身作礼，和她相比我虽然也是静字辈，可威严二字却实在是谈不上。她的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熏香味，这要拜那老酒鬼所赐。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倒是越来越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静妤曾经有个师姐，叫静岚。静妤刚到这山上的时候，是静岚师姐在照顾她。静妤三岁的时候，静岚便下山嫁人去了。之后，静妤遇到了我。她学着静岚的样子来照料我，总是把自己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在我尚且襁褓之中时，静妤每次练功前都会先将我抱给老酒鬼，并且再三保证我不会便溺在他身上。起初那老头抱着我一脸忐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赤瑾师兄的名讳，仿佛随时准备将我抛出去，说实话看他这样，我比他更忐忑，要是他一挥手，我这小命岂不是又要到鬼门关前走一遭。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我不足一岁便已十分熟练的将一句话表达的十分清楚，那就是，师父，我要解手！尿布那东西，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便已彻底告别了我的童年。
　　如果说不尿床让静妤对我赞叹不已，那么领取月例便是让静妤叹为观止了，
　　一岁半的时候，我便自己撒腿跑到宝莱阁去领取月例。从那以后，每月二十，我便会准时到宝莱阁的账房报道。到如今，就连她自己的月例，也是由我来保管。这些年我已经开始跟着宝莱阁做些杂活，就连赤瑾看我的神色也是越来越满意。
　　这些年来，我累了，静妤就帮我洗衣服；我病了，静妤就在床前不眠不休的照顾我；我难过了，静妤就去偷师父的酒陪我一起牛饮；我馋了，静妤就下山给我买秋梨斎的点心给我吃。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河边捉泥鳅，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后山泡温泉，我笑她是竹竿一只，她骂我和那只肥兔子是嫡亲。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有静妤的身影。
　　她不仅是我的保姆，我唯一的朋友，更是我的师长。我的武功修为不高，一度想要放弃，是静妤一直劝慰我。这些年来，她变着花样的让我学，剑法不精，便学刀法，刀法不通，便学鞭法。只可惜到后来都无所成。看到她的神色比我还要难过，我便再不抱怨。倒是继续学习鞭法。其实我认真的想了想，刀剑无眼，像我胆子这般小，还是不太敢肆意挥舞，若只是为了防身，倒不如学学鞭法，既可远身制敌，又不会置对方于死地。静妤看我兴趣不减，反而持之以恒的练习，倒也放下心来，只管每日指导我，虽是不见精进，但我想日积月累总能有所长进吧。
　　七岁那年的事情之后，静妤本想教我药理，却不想我每日待在宝莱阁的时间越来越长，况且那时，我因着对玉壶阁的排斥，对那药理也是怀有抵触，一想反正身边有静妤，到时候有什么病找她就好了，这件事也就此搁浅。
　　至少，那时之前，我还没有想过，我们终会分开。
　　这一年，我十岁，静妤十四岁。
　　一日，她从老酒鬼的酒窖里拿了两大坛陈年的桂花酿出来。我们俩就坐在天机阁后院的大榕树冠上对饮起来。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记得第一次偷喝师父的桂花酿，我竟然昏睡了整整三日。后来我才知道，这酒虽然甘甜，却是后劲十足。别看那老酒鬼喝它跟喝白水似的，人家可是喝了多少年的，免疫力早就练出来了。以后偷喝的次数多了，才渐渐有了些抵抗力。这缙华派不禁酒肉，倒是件美事。至少不会逼得自家师父为了几斤酒吃而退出师门。
　　那一夜我醉的不省人事。只是模糊的记得后来好像是师父把我抱回房中的。
　　第二日，静妤走了。我和她同住的屋子里顿时空了几分。笼子里的大肥兔依然安静的啃着萝卜，我揉了揉自己犹自疼痛的脑袋，轻轻地叨念道：“你这只肥兔子，现在静妤不在了，以后我想吃你的时候，可没人护着你了。”
　　说罢，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苦笑。诶，两世为人，应是轻离别才对，怎么到了现在还是如此挂怀。果真没甚出息。
　　洗漱完毕，我向往常一样到师父的房中请安，这老头竟然没有宿醉，正襟危坐的看我鞠礼。

　　“静茈，你来这紫云山上多少日子了？”
　　“回师父的话，已经有十年了。”
　　“嗯，你可曾怨为师？”
　　“师父对我恩同再造，徒儿不怨师父。”
　　清风道人看着堂下俯身垂首的少女，不由得暗叹一声。也罢，如今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静茈，你可有什么事想问为师？”
　　堂下的少女略一沉吟，道：“请问师父，徒儿可否仍住在这天机阁内？”
　　“你是我的徒儿，这天机阁你自是来去自由。”
　　“多谢师父恩典。”

　　叩谢了师父的恩典，我便从房中退了出来。
　　静妤终是下了山去，这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是要结束了。这些年，有多少人嫉妒自己这凭白得来的机遇。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骂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竟然能成为静字辈的大弟子。静妤在明里暗里帮了我多少次，我不是不知道。现如今，该面对的终是逃脱不过。毕竟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静妤的羽翼之下。

　　辰时，我同往常一样走在去宝莱阁的路上。以前这段路，总是由静妤陪着我。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条路也挺长的。以前和静妤有说有笑的，总觉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上午的事务仿佛异常繁重，午休过后，赤瑾居然跑到面前问我要不要休息。我摇摇头恭谨的回道：“有劳长老挂怀，静茈无碍。”
　　“静茈，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师兄便可。”
　　“静茈资历尚浅，岂敢自居，还请长老不要折煞静茈。”
　　“……”
　　赤瑾未再多言，只是长叹一声，便转身而去。

　　看着那男子愈发臃肿的背影，我不由得噙起一丝苦笑。这些年来，除了静妤，也只有赤瑾待我亲近些。只可惜我是静茈，我也是夏颜若。
　　上一世，我是个银行的小职员，没有强硬的背景，没有显赫的学历，为了更好的生存，我学会阿谀奉承，左右逢源，讨上级开心。这一世，我被放在高位之上，却没有天资，无论我多么努力，都依然只是个常人。在七岁之前，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会有所不同，可在七岁之后，我笑叹自己何其天真。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通用的。自那以后我更是夹起尾巴做人，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被人捏住什么把柄。缙华派门规森严，我不是静妤，若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被逐出师门。
　　呵。
　　我该恨嘛？即便是该恨，我又该去恨谁呢？
　　恨这造化弄人？
　　恨身边的静妤太过优秀？
　　恨师父多年来的不管不顾？
　　呵。
　　到头来，还是只能恨自己不够强大。尊严二字，对于弱者而言，永远都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