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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白瑢 ...

  •    落日熔金,为登州的万千屋瓦镀上一层辉煌。城门即将关闭,但出入的人流车马反而更显急促。一队来自潞安府的骡车,满载着在夕阳下流溢霞光的潞绸,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重的辘辘声,与驼铃、吆喝交织成一片。

      最气派的还属新落成的山陕会馆,飞檐斗拱,戏台上正唱着蒲剧,高亢的梆子声压过了市井的嘈杂。台下,那些面容黝黑、衣着寻常的晋商们,看似平静地呷着茶,袖中的手指却可能在无声地进行着又一场关乎数万两白银的交易。

      耳边戏声吵得人头痛,辛昇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掌柜的,我们连睡在柴房都不行?”

      手指停下拨弄算盘,掌柜暗中白了一眼,但还是压住鄙视和气道:“官人,你也瞧见了。这个月山陕会馆来的可尽是气派人物。房间一间难求。会馆各处的伙计忙里忙外,睡在柴房您也睡不踏实。再说,官人您可是要求功名的千金之躯,会馆让秀才睡柴房,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辛昇与陆轸对望一眼,扁扁嘴不再开口。

      他们几日前来登州,那马夫黑心,将他们丢在会馆门口,自个儿跑掉了。那时月黑风高,几近宵禁,两人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付钱入住。两日不到,跑堂突然上楼跟他们说,房钱要上涨。辛昇不想再四处奔波,寻思着住柴房顺道帮工,说不定免去住宿费,谁知人家还嫌他碍事。

      “那就这样吧,”陆轸摸出荷包,“住这两日多少钱?”

      “诶,等我算算……十两银子。”

      辛昇失声:“十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就在这一瞬间,戏台上的声音停顿,留下空白,辛昇的叫喊声像破铜烂锣一般争鸣而出,引得位上真正的贵人频频回头。

      这下,掌柜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到一处,他抬手:“来人,搜这闹事的身子,取了十两银子赶出去!”

      伙计的手刚攀上去,陆轸抬手打下去,力度不轻,伙计的手背通红。跑堂刚瞪大眼睛准备开骂,猛然对上陆轸的眼睛,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气焰全无。

      陆轸捏紧荷包的银钱,这里面只有十两银子。如果能回到来到登州第一日,他一定先行把马夫打晕扔去熔炉涮一遍!

      “咋的?没钱?”掌柜撕下笑脸,恶狠狠道:“没钱你打算怎么走出这里,我可告诉你,登州这块儿没有吃霸王餐的道理,你若是不给钱,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轸拉住要冲上去的辛昇:“是,没钱。能否打个欠条……”

      “噗嗤。”旁边一个年级小的小厮忍不住笑出声。旁边的人接二连三捂嘴偷笑,眼前这位冷面书生看上去倒不是可怕,而是可笑了!

      掌柜也愣在原地,山陕会馆是什么地方?住这儿的客人掏出来可不是银钱,是银票咧!他第一次见住会馆要打欠条的人!陆轸岿然不动,似乎并不为这句话感到任何羞耻,只是平静地望着掌柜,等待回复。他原本就长得好看,现在有长开的迹象,眉眼更加英气,望人时眼眸深如潭水,如若不是方才那段话,掌柜第一次见他还以为他是哪家贵公子出身。

      “嗯哼,”掌柜清清嗓子,醒醒神,“嗯哼,唔,也不是不行。”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小六,拿纸和笔过来吧,打个欠条。”

      掌柜一面想一面写:“喏,十两银子,看在你们是前来参试的份上,我就少算你二两,不收利息。”他到底在世间摸爬滚打数年,有些人一瞧就知道未来有出息,与其树敌不如积德。他自认为十分有气度地给出欠条,又强调:“但是得在乡试前一天还完,不然,我照样告你。”

      “知道了。”辛昇满肚子怨气,接过欠条,头也不回走出会馆。

      陆轸跑上来,垂着眉眼:“对不住。”

      “你道歉做什么?你应该让那掌柜道歉!这明摆着是坐地起价!”辛昇原地跺了跺脚:“嗨呀,真晦气。”

      陆轸低头望了一眼辛昇的双脚:“走吧,我们赶紧找一家客栈歇脚。”

      登州果然与朔州不同,暮色四合时,“老字号的客栈三十六盏红绸灯笼一齐点亮,将门前青石路面映得暖光流淌,成了冷清夜色里最炙热的存在。走过这家,再看去另一家,穿一色青布短褂的伙计们小跑着迎送宾客,唱喏声、马蹄声、镖师粗豪的笑骂声沸反盈天。

      没一处是他们这样穷酸的书生能落脚的地方。

      陆轸边走边想,登州遍地都是气派的客栈酒楼,马夫应当是认为反正都要花钱,不如选一个最好的来受罪。这样看来也怪不得人家马夫黑心,倒还能品出一些细腻贴心在。

      辛昇垮着一张老脸,蛮横地拨开前面谈生意、身着丝绸华服的富商,也不在乎人家的眼神,直接走过去。但气完之后,他又觉得心中空荡。自己顶多撞在别人身上,换来几句骂骂咧咧,又不能伸手夺走人家上万身家。富人该怎么过继续怎么过,他这一点小气根本没用。

      辛昇现在急切盼望着前去京城,接受天相这个名号!

      “陆轸,”他唤道,“你瞧这家店如何?”

      陆轸顺着辛昇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店面普通的酒楼,只有三层。堂厅下也没有跑堂,看上去住店的价钱应该合适。辛昇挑了下眉毛:“我进去问问。”

      刚一走进去,一位伙计就走出来,拦住他:“客官,这家店被人包场了,没有房间,你另寻下家吧。”

      “包场了?”辛昇目瞪口呆,环视一圈酒楼的布置:“包场了?”

      伙计点头,神色看上去不假。

      这间堂厅,确是无甚稀奇。四五张厚实的榆木桌,几条长凳,便是全部家当。地面是磨得温润的青砖。柜台是屋里最像样的物件,油亮的台面上有一道被铜钱磨出的深槽。怎么瞧,不像是能被看上包场的地方。

      伙计正要开口,辛昇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刚要转身跟陆轸说话,脖子扭到一半却不动了。

      月白褂子被风带起一角,宛若月光流淌。男子行走时,步履轻得近乎无声,宽大的褂子飘然欲举,不似行走,更似飘移。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与北方不相符的白皙。眉眼尤为出彩,眉毛长而整齐,眼眸如日光下的琉璃。眼尾天然微红,似笑非笑,可眸子里却无半点暖意,只有深潭静水。淡绯色的唇,像古画上的仙人被点上了一笔生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枚芍药玉佩。花姿娇艳欲滴,而花心那一点朱红,竟似活物般微微流转。

      陆轸的身影就在男子身后不远处,但一时之间,辛昇竟然觉得一向清晰的陆轸的影子都变得模糊,只留下这位年轻男子。

      男子看到辛昇后,浅色的眼珠上下打量一番,漂亮的眉毛皱起来:“不是不让你们放人进堂厅吗,万一污浊气场做法不灵怎么办?”

      辛昇不可置信,再次认真望向那位男子。这次他不再关心男子的美貌,而是观察起他的打扮和气场。

      这男子看上去不过跟自己同岁,有着同龄人的傲气。做法?难道他是一位术士?

      伙计忙弯腰打哈,拉过辛昇走到门口,压低声音:“赶紧走吧,可别呆在这里碍眼的。万一出事了,你绝对担待不起。”

      辛昇眼珠子一转,装作一副不听劝犟种模样,又是要往里走。伙计铆足力劲把辛昇往里拽:“你要做什么!”

      “我偏要住在你们店!”辛昇凶神恶煞:“我连走了几家客栈都说满房了,连你们也被包场。你告诉我,里面的人出多少钱,我出两倍!”

      “哎哟哎哟!”伙计把肩上的毛巾拽下来,回头看一眼没人注意,咬牙道:“官人,我瞧你也是前来乡试的秀才,我就实话说了。我们这家店,被一个富商看中,他的儿子也要乡试。算命的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要富商专门雇人在乡试那一天请人在这里做法,加强气场。喏,方才进来的……”

      "方才进来的就是那做法的?"

      “不是不是!”伙计摆手:“是专门从江南请来摸骨算命的,据说只要给他摸摸骨头,他就能看出你的命数。富商专门约他今日晚上在此处喝酒相见。”

      辛昇愣住,眨巴眨巴眼睛。摸骨算命?甘之武也没跟自己提起过啊,难不成这比八字紫微六爻还厉害。

      辛昇正想要伸出脑袋,再看一眼那个美男子,伙计拖着他的脸挪回原位:“官人,我求你赶紧走吧,你再不走,我可要没活干了!”

      “成。”既然是这个原因,辛昇竟然能接受。他的脚还没有迈出堂厅一步,那个男子突然开口:“公子留步。”

      他走到辛昇面前:“敢问公子姓名?”

      辛昇一下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他要做什么?下蛊?跳大神诅咒自己?就因为他闯进客栈污浊此处气场?总不能还要杀自己献祭吧。

      男子见辛昇半天没有反应,有些不满“啧”一声。他左看右看,终于下定决心但又似乎是极不情愿地开口:“在下姓白,单名一个瑢,来自镇江府浦玉,世家满门皆是术士。”他停顿片刻,眯起眼睛:“敢问公子姓名?”

      辛昇不敢回答,眼珠子先行在白瑢身上逛了一圈,落在玉佩上面停顿。

      甘之武曾经说过,钦天监子弟多是世袭。钦天监人员可以根据世家后辈的天赋高低,推荐其中一人入选钦天监后备人员。

      辛昇曾经问过甘之武,他的梅花玉扣从何而来。甘之武说,这是世家子弟的象征。每一位世家子弟被传召至钦天监时,出行前都会拿到家族祖传的玉佩,以此为激励。材质、大小,都是由钦天监统一规定。

      白瑢腰间的玉扣除了花色不同,其余方面与甘之武的别无二致。

      如果白瑢腰间别着的玉佩确为祖传,那么他可能要启程前往钦天监。

      白瑢见眼前人不识好歹,自己已经自报家门,他却依旧一声不吭,不满地皱起眉头,脸黑得吓人。

      第二次打量这个男子时,白瑢才注意到男子腰间的厌胜钱。厌胜钱为钦天监学子信物,不同于市井卖的辟邪之物,厌胜钱的材质独一无二,内行人一看便知。而且厌胜钱尾穗接着的是该人玉佩的花色。每一位监员的花色都是独一无二,不能重复。而这位男子的花色竟然是梅花!

      梅花!

      白瑢定睛一看,心头大震。梅花为当今钦天监东局领头甘之武独有的花色,这位秀才打扮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甘大人的厌胜钱?他确定那就是钦天监的信物。

      白瑢逼迫自己耐下性子,再问一遍:“公子,请问你的……”

      “陆轸。”辛昇微笑:“在下为陆轸。”

      对不住了陆轸,劳烦你牺牲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白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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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主包还在上学,而且一周四天早八,腱鞘炎复发外加长期久坐,坐姿不正确胸腔压迫,以后就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谢谢各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