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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落幕 ...

  •   王守驹、杜琊等贪蠹害民,罪迹彰露,更是与阆源县书院一案联系颇深。有司按验得实,依律严惩:首恶者赐自尽,余者皆流徙边陲,以儆效尤。庶几贪风得戢,黎庶安生。

      杜琊身无官职,只是平民,但是所犯下的罪行严重程度甚至胜过王守驹。同时勾结多任知州,攀炎附势,取利于民,官商享福。与杜琊私交甚密的乡绅也被一并调查,处以杖刑。其子杜昭,虽说捉拿犯人有功,身为秀才品行端正、才学优秀,但他隐瞒实情,对家族秘辛视而不见,私藏罪人,同样被发配充军。

      在朔州城下流淌的暗河被人拿斧头砸开,一场波及数人的地方风云就此落幕。

      大兴府等三府城,数位秀才、举人的家人不幸遇难。按照礼制,凡是亲人遇难的学子都不可参加科举,必须服满孝期。但此灾死伤人数众多,若是禁止学子科举,半个汕西府都将停摆。因此京城颁布恤灾诏书,州县士子,虽有新丧,准其权宜从事,一体应试,受灾三府治下增加录取人数两至三位。乡试地点也改为汕西省省城登州。

      陆轸处理后事,辛昇养伤,耽搁不少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底,距离乡试只剩下十几日时间。

      辛昇和陆轸站在城门前。不远处,朔州新城初成。街市复开,酒旗新悬,楼阁虽不及往日雕琢,但街巷宽阔,屋舍坚固犹胜从前。

      沈榆左手搀扶着张觉,右手领着戴钟子,看着眼前两人。

      前几日辛昇和陆轸两人雇马车,前来询问张觉是否要一同前行。结果张觉从桌案抬起头,说自己要放弃乡试了。他无数次从鬼门关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在一旁哭红了眼的沈榆,心如刀绞。一旦启程前去登州,他们必然要分离数年。人生哪有这么多时间,他三十又五,过往的岁月让双鬓生出白发。张觉不敢想象如果二人分开,彼此的生活将会多么煎熬。

      “张兄真的想好了?”辛昇神情严肃,没有开玩笑:“真的放弃乡试,打算留在朔州?”

      张觉大病初愈,面色苍白但双目有神。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榆:“是了,这么多年我屡次考取举人不中,说不定已经是山穷水尽。与其浪费时间求取功名,不如当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回家吃娘子做好的饭菜。这样的日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辛昇闻言,缓慢点头。陆轸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垂首看向地面。

      沈榆见状,心里明白三人的心情。她端上笑容,伸手拧了一把张觉:“你瞧你,尽说些丧气话!人家辛公子和陆公子要铆足力劲要步步高升,你想呆在朔州游手好闲,就自个儿堕落去,别影响人家!”

      “诶,是了是了,是我说话不注意。我这哪能叫别有一番风味,就是懒汉过的日子而已。”

      戴钟子在这时撒开沈榆的手,双手环住陆轸的大腿,将脸埋进陆轸的衣衫中,久久不作声。

      “……你记得要写信给我。”小孩子闷闷的声音传出来。陆轸拉开戴钟子,蹲下身子:“那你要认真读书,不然连我写什么都不知道。”

      “嗯。”

      “现在照顾你的是张兄和沈夫人。不要像在吉祥街那样胡闹,知道了吗?”

      辛昇探头过来:“也不要再跑到城隍庙找那些老先生教你命理,专心治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那么宽容大度。就你以前做的事情,抽你二十……”

      “辛昇。”陆轸扫过去一眼,辛昇讪讪闭嘴,躲开视线。

      “……知道了。”戴钟子撅起嘴巴,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使劲抽鼻子不让泪水落下来。陆轸叹一口气,站起身将戴钟子推给张觉:“日后麻烦二位照顾戴钟子。”

      沈榆和张觉两人双眼弯起。沈榆更是急忙摆手,解释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心里一直将戴钟子当自己的孩子看呢。你们放心去。”

      身后的马匹嘶鸣,催促着二人上马。辛昇最后看向朔州城门前那条街道,直到陆轸拖住自己上马,他才收回视线。

      “一路顺风!”张觉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马蹄声和迎面而来的风声。

      辛昇收回向张觉挥手的右手,坐回位置上。陆轸端坐其中,目不斜视。

      辛昇觉着无聊,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同行在路上的车马寥寥无几,与州学学子原先人数相比,更是相去甚远。

      “看什么?”

      辛昇放下车帘:“看外面,赴乡试的人很少。路上都见不到几辆马车。”

      “嗯,”陆轸的视线也投向车外,“一场天灾下来,不少学子原本家境贫寒,双亲去世更是雪上加霜。想必从此以后,他们都不会离开朔州了。有一些人的手腿更是残疾……”他不再说话,任由音节沉没在空中。

      辛昇挥手,借着斜照进来的日光观察自己的左手。他突然开口:“沈榆……当初是如何劝服周弼前来自首的。”

      州学是何时编织在利益网上的,没有人知道。若是细细想来,众人对于州学学正的印象大抵都是模糊的,只知道他是一名管理学府的小官,偶尔收取一些蝇头小利,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与杜琊、王守驹等人同流合污。

      陆轸沉默片刻后道:“她说,周学正出身贫寒,有幸得到他人接济,寒窗读书多年终于谋得官职。他与王大人一同鱼肉百姓时,手掌上因为天寒读书生出的冻疮不会连着痛吗。”

      辛昇停下微微一直微微晃动的小腿,脑海中浮现出张觉那双满是老茧和冻疮的双手。州学中的学子,哪怕是公子哥,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笔杆磨出来的老茧。

      “我其实一直想问,”辛昇抬眼看向陆轸,“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傅祖德身边”

      陆轸刚要开口,辛昇便抬手:“你千万不要再想开玩笑模糊过去,我这次是认真的。”他顿了顿:“而且,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你和杜昭到底是什么关系?看上去总是似近似远。”

      “……”陆轸眼神躲闪,扭着手指:“我以后会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辛昇有些不满:“你对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对你好像一无所知。你总是遮遮掩掩。”

      “抱歉。”

      他们同时静默,相对无言。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辛昇垂下眉眼,手指缓慢摩挲。陆轸见状,有意开口:“你的双腿还好?”

      辛昇不想即刻回话,好像显得他没有脾气一样。所以他等陆轸以为自己不理他,才开口:“还好,总是能走的,只是不能跑。”

      陆轸蹙眉:“他们总不会放弃你吧。”

      “谁?谁放弃我?”辛昇听到这词,一扫先前的阴霾,蹙眉抬起头:“乡试吗?不能吧,我不是说了我能走路吗?”

      “我说的是钦天监。”陆轸控制不住语速:“这么多天,甘大人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钦天监是不是忘了你?如果你没能中举,你难道又要回朔州?”

      辛昇转动一下眼珠:“不能吧,我听甘之武的口气,感觉他们现在都有些自身难保。”

      “那如果是真的呢?”陆轸顿了顿:“你不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可能他是有意释放善意,再哄骗你去京城。”

      “哦……有这个可能。”

      陆轸见辛昇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心脏也慢慢被提起:“那到时候你会去哪里?”

      “不知道,有可能四处云游,像安置厂那些大夫?”辛昇美好地幻想,但突然想起系统所说的终极任务,嘴角的笑意逐渐减淡。

      “辛昇我不是再跟你开玩笑。”陆轸压低声线,双眼抓住辛昇。

      辛昇指节一下下敲在膝盖,撑着头思索:“那就回朔州,照顾戴钟子。”

      陆轸想也没想:“你不能再回朔州。”

      辛昇扬起双眉,毫不在意,敷衍问道:“为何?”

      “……”陆轸抿紧嘴巴:“反正就是不行。”

      “你还挺霸道的,你管我去哪儿。我跑进深山野林修炼,你就干脆不理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轸隐隐加快语速,日光打在他的脸颊晕染出一片金光。辛昇也不追问,索性掏出藏在胸前的小册子开始复习。

      过了很久,陆轸伸出指尖,碰了碰茶杯边缘:“反正你不能一个人回朔州。”

      原先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下,纸张发出声响。辛昇依旧低头,不动声色地翻到下一页。

      陆轸说完这句话别过身。两人之间只有一张小木桌,桌上有两盏茶,茶已凉透,没有一丝热气。

      他们这样坐着,已经很久了。久到茶凉,久到连风都倦了,不再穿过车马。

      不说话。

      “呵。”一句很突兀的声音打破寂静,算是迟来的回应。辛昇有些不自在地挪动身子:“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就不会答应。”

      “辛昇,”陆轸放缓声音,“我总会告诉你的。但是……”

      突然两个人一起往前冲。

      车子停在原地不动,辛昇探出身子:“怎么了?”

      车夫已经走出一段路,听到辛昇的话才转头:“抱歉啊官人,小的解手!之后的路难走,您赶紧走出来吹吹风,顺带等等小的!”

      辛昇扶住额头,刚想要退回去,忽然之间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留在背后。他二话没说,扶住车框跳了出去,还小跑一段路,离那辆车远远的。

      陆轸收回视线,摩挲着掌心,将所有情绪抛之脑后,终于放松坐姿,瘫坐在车上。

      他双手搭在胸口,摸到一个物件,等拿出来看,发现是路双留下来给自己的一封信。

      他至今没有拆开。

      陆轸拎起信件的一角,光如刀剖开尘封的墨迹。他的手指在信封边角游离。

      外面举目远眺,尽是高山蓝天,如果将信件扔在此处,陆轸永远不用再想她。

      拆吗?

      “啪嚓。”他的指头下意识地用力,捅破了信封。陆轸愣在原地,随后自嘲笑笑。

      拆吧,是好是坏,那个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一纸书信摊在膝盖头。

      字迹在光中忽然活了,每一笔都像挣扎的疤痕。透亮的纸背上,映出指痕。很淡,却比字更惊心——那是另一个人的温度。

      光在移动,像无声的审判,逐字检阅那些欲言又止的往事。有些字在强光下褪色,有些反而更深,如刀刻入骨。

      沉默的不是信,是读信的人。

      他坐着,任光爬过手背,噬咬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终于,光移尽了最后一字。

      信暗了下去。

      像一声叹息,沉入永夜。

      一滴泪水落在信上,模糊字迹。越来越多的眼泪落下,整张信化作墨海,字长了带着黑毛的手脚。

      他叠起信件,放回胸口。

      “官人,赶快上车。我赶在天黑前到驿站!”

      “诶。”辛昇见马夫终于回来,点头慢吞吞走到车前。他站定在原地,清清嗓子,抬手刚掀起车帘,整个人呆在原地。

      陆轸双眼通红,刚抬首,眼底水光未散,竟比日光更亮三分。偏偏眉梢一粒朱砂痣,此刻红得惊心,似血泪凝成的咒。

      陆轸忙侧过脸,双手捂住眼睛。

      辛昇目瞪口呆,保持着一脚踏在车上,一脚留在地面的姿势。

      怎么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辛昇面无表情跨上车,脑子里面已经放起烟花,一下又一下炸得脑壳儿痛。

      陆轸身子往后缩,近乎要将整个人缩在角落。

      辛昇偷摸瞧上两眼,不敢逼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伤心了。

      他方才是不是太绝情了,太强势了。虽然说自己对陆轸这样遮遮掩掩的行为有些怨气,但其实不足以让辛昇生气,方才顶多……顶多算是使使小性子而已。

      怎么就哭了呢?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不答应伤心了吧。

      人家说的没有错啊,敢问朔州前往乡试又有几人?通过乡试前往京城又会有几人?辛昇绝对相信陆轸能考上进士,不光是因为系统的预言,更重要的是他治学严谨、悬梁刺股,一定能考中进士。

      但是考中进士,在京城举目四望发现没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家中还有一个小孩子……

      辛昇的右手慢慢抚上心头,开始有些发痛。

      他决定先将这事搁在一旁,赶紧找个理由哄哄人家。

      陆轸双眉时不时微微蹙动,半张脸藏在阴影。

      辛昇有所动作,他伸手拉住陆轸的双手。陆轸眼睛忽地瞪大,用力想要抽出双手,却被辛昇更紧抓在手心。

      “陆轸,”辛昇顿了顿,“我方才只是同你逗趣,没有真生气。”

      “你先把手松开!”

      辛昇摇头,更加坚定要将心里所想说出来这个念头:“陆轸,你方才说的没错。日后路上只剩下我们哥们两人,我们定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什么事情都要一起做,一个人回朔州此事绝对不可能发生!你放宽心,凭借你的实力,考中进士如囊中取物一样简单。我已经被钦天监预定,自然不用担心能不能前往京城,所以乡试路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陆轸停止挣扎,不可置信抬头看向辛昇。

      他一哭,辛昇就不生气了?

      辛昇想要岔开话题,掏出那本小册子,打开:“但是读书多年,无论如何我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乡试我也期望能够中举,”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孔子说的这句话如何解释。”

      根本不是!合着是因为自己看不懂书才来找自己讲话的!辛昇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心里积压多少事情,多伤心!还来指责他!

      陆轸一把甩开辛昇的双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面,双颊通红估计是被气的。

      辛昇无声叹气,自顾自看回书册。

      过了许久,陆轸才闷闷开口:“哪个不会。”

      “诶这句话这句话。”

      大路朝天,车马如刀,剖开黄土。驽马鬃毛蓬乱,汗珠甩出去,立刻□□渴的土吞吃。车外风景不断变化,高山落在后面。

      朔州周边的山峦早已经瞧不见了。

      怀中的信在发烫。

      ——————————

      “阿玦览:

      若此信至你手,我应已饮罢孟婆汤,踏上来世路。此生我竭尽所能,如果能将杜琊送上绝路,更是无怨无悔!但恩怨如刀,轮回似锁,你我母子因果待来世再断。

      女人的一生何其艰难。欲为母亲留书,她却目不识丁;欲作别夫君,念起他面目竟如雾里看花,蹙额疾首,恶从心来;欲寄字儿女,纸薄缘浅,恐落得个掷出窗外,零落成泥的结局。

      这么想来,识文断字倒是一件坏事。

      回想起豆蔻年华,我的日子还真担待不起‘艰难’二字。我是家中独女,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小康即安。家父有雅兴,愿意教我写字读书,虽然不多但也是足够炫耀的。

      年少轻狂,尤喜‘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句。家父知道后,怒斥我肤浅轻佻,将我从路边买来的诗集拿火烧掉。我不觉有错,长相秀丽、秀外慧中,摆在台面的美丽也能是错?

      有一日,我走在路上,碰见掉落在街角的一面铜镜。镜面上面满是灰尘,花纹生锈。我东张西望,随后偷偷带回家中,揽镜自照。我在房间内向前走几步,突然回眸一笑,嘴角没动,动的是眼波。镜中女子的笑容像温吞的春水,又像塞外冲天而起的白烟,直撞进人心里去。

      我生得美,何尝有错?

      出到街上,我依旧习惯戴着帷帽,旁人不能透过面纱看见我,我却能将他们打量得一清二楚。

      这人面薄,五官实在小气。这人虽然长相端正,但实在太矮。这人看起来饱读诗书,但倒茶的手势有些许不雅观。这人……

      我停下脚步,目光直愣愣劈开面纱。

      男子掩口轻笑,蓦然抬起头望向自己,比镜中女子的回眸一笑更让人心神荡漾。我慌张别开眼神,才想起旁人是瞧不清楚我的。

      若是能重来一次,父亲应该烧毁的是戏楼里面唱的淫词艳曲,闺中女子争相传阅的戏文。

      我抱着当初情意绵绵的书信,坐在月光下默念‘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看着镜子流干眼泪,自诩情深不输梨园痴偶。而今方悟,我不过是那“怨”字缠身的傀儡。

      家父病重难痊,散手人寰。母亲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酒楼牌局的常客,欠下一屁股债务。远房亲戚念及旧情想要带我下江南,但母亲年老体迈,经不起折腾,我怎能扔下她不管。

      杜琊衣锦还乡,欢娶正房。我违背本心,答应为妾,以身还债。天命环环相扣,最终将我绑来杜府。母亲受不了这般折辱,上山独守寺庙,这便是你见到的蔡婆婆。

      你问我为何恨你,我怎么能不恨你。你姓杜,不姓路,终了都是杜家人,都是杜琊膝下的骨肉与我有什么关联!杜琊假意深情款款,对我呵护备至。我身为妾室,竟然比闻红英还要先行生下孩子,我真分不清杜琊是不是在害我!

      我也恨自己,看见你向我微笑时,我竟然想要伸手像世间所有母亲一般揉搓你的脸颊。你年岁渐长,五官出落得愈发灵秀,眉尾同我一样生出一颗红痣,但比我的更加鲜亮,平添眉眼的英气。读书写字样样精通,上门启蒙的师长十分喜欢你,让你添上几分傲气。

      我不希望你爱我,像儿子敬重母亲一般对待我,这只会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扭曲。我命人将送来的镜子全部砸碎,任由自己年老朱黄。我甚至想要将你一同拉入地狱!

      你看我时,如同看着野郊的厉鬼,半怜半恨。

      时过七年,夜深人静,杜琊早已对我失去兴趣,我得以喘息。坐在月色如水的庭院,我遣散下人,支起火盆为父亲烧纸钱。眼泪正要夺眶而出,天降大雨打灭火苗。

      我起身一脚踹开火盆,撩起长发失声痛哭。连亡父都不愿受我这失节之女的供养!

      耳边传来脚步声,我没有抬头,双手的指尖掐进掌心。一双手摸上胳膊,我猛地甩开那双手,抬头提气准备怒吼,却哑然。我的儿子穿上蓑衣,打扫好了地上的纸屑,准备扶我起身。

      那日,你终于走进了母亲的房间,与我点燃了暖炉。我们坐在桌旁,耳听窗外的雨声,却一言不发。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当你读到这句话时,会不会觉得恶心。

      杜昭是府上的嫡子,心性算得上是纯粹。若是你们真能做上一对好兄弟,我九泉之下便也放心。因此,我时不时端来一盆糕点,送来消暑的醋溜萝卜丁,你也懂事,知道让杜昭先吃。

      你是我生下来的孩子,心里面同我一样打着一个算盘。

      本想熬到你成家立业,奈何杜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杜琊所敛皆民脂民膏,更敢动官库税收。天理昭昭,终有倾覆时。

      我一面暗中保留下杜琊与他人勾结的证据,企图握住他的把柄,一面继续数着日子。这次,我是希望你能远走他乡,不再与杜家有任何牵连。但我忘记闻红英。

      她同我一样,都是因为杜琊失心疯了的女人。你作为庶子,对杜昭何尝有半点威胁,她只想将你逐出家门。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杜琊竟然也生出这样的念头,他不知道是听哪位术士的疯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既然正房嫡子不能除去,便要将你杀死。

      火烧眉毛,我只好将计就计,上演一出金蝉脱壳,求你寄身戴仁城门下。改姓为陆,名轸。阿玦此小名,愿你如玉通透,断前尘。

      轸念,痛念也。我日夜如刀绞心肠,悔当初自私,拒亲生骨肉于千里之外。不敢寻你,恐杜琊耳目,再让你冒生死风险。

      我每一日都在想,为何戴仁城还不告知你真相,为何你还不来寻你命苦的母亲。见到你体面站在我眼前,身边有亲朋相伴,见到你为了救戴仁城,甚至愿意以身犯险,恨在贪嗔中破土而出,我又成了一位怨妇,以污血溅美玉。

      但你有读出我的思念吗,我那日送出的糕点,让你多来杜府坐坐,实则是想见见你。你以为我装出来的温柔可亲的模样,实际上因为我终于得以暂时逃出杜家的樊笼,流露对你母亲那样的爱。我依旧暗里照顾着杜昭,是因为他是唯一能让我想起你的人。

      在我的骨肉眼里,我依旧是那位疯妇。我随你怎么说,我的一生都能做任人嗤笑的戏文。

      阿玦,莫怨娘亲不能为良母,我是一位只懂得爱恨的凡人。心想握住刀砍杀仇人,低下头才发现刀尖对的是我。

      往后风雨,你一人独行。官海深不可测,但你仍要力争上游,身居低位就会被被人瞧不起,人微言轻,护不住身边的一个人还拖累自己。

      过客终是过客,莫要强留。放在心上,便成了枷锁。你为他落尽的每一滴泪,他都不会明白,只会平白生出怨恨。莫学你的娘亲,困在往事里,熬白了头。

      母字

      天顺九年暮春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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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主包还在上学,而且一周四天早八,腱鞘炎复发外加长期久坐,坐姿不正确胸腔压迫,以后就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谢谢各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