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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千钧一发 ...
《周易》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如果杜琊当年读书时,愿意记在心里,好好琢磨这个道理,他就不会一错再错,难以回头。
更不会被一个男人在祖庙里面拿着刀架在颈侧。
“我,我,我给你,这十两,不对二十两银子都归你。天灾降临,我也自身难保,求贵人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杜琊拿出布包中的银子放在地面,手脚缓慢向后退去。他低头看向自己,衣衫褴褛,再抬头观察男人,开口:“大哥,你行行好。这些都是小时候家里人藏在这里的。地龙翻身,我也深受其害,妻离子散。”说完,挤出几滴眼泪。
男人没有回应,握刀的左手松了又紧。他踢开白银,在杜琊面前蹲下身子:“你不认得我了?”
杜琊停下他无中生有的悲伤,将眼睛从擦泪的衣袖上抬起,毫不掩饰地打量。那男人的面容全然陌生,左手举着生锈的镰刀,右手的袖子空溜溜。一双眼睛喷出烧遍山林的鬼火,杜琊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男人的眼眸中扭曲,但他却不认识男人。
男人看见杜琊的神色已经知道答案,蹙眉有些沮丧的摇摇头:“罢了罢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我也不记得了。”在杜琊目瞪口呆注视下,他将白银塞回杜琊的布包,甚至顺道打好结,扶起杜琊的肩膀:“起来吧,赶紧走。谁知道下一次地震发生在什么时候,能跑赶紧跑。”
方才的恐惧烟消云散,杜琊自私自利的内心竟然凭空生出几分感激。他甚至想要重新掏出几两银子塞到男人手上,但本性压抑住这份奇怪的善心。
男人依旧面带浅笑,杜琊想估计是小时候留在此处的守山人或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耳边山风呼啸,活像马蹄声,他不敢再多行耽搁,转身拔腿就要走。
电光火石之间,镰刀寒光一闪,疾如电闪。杜琊只觉右腿一凉,低头看时,那腿已离身飞出,“啪”地落在三尺之外,断口处鲜血狂喷!
剧痛排山倒海般涌来,直冲顶门!他一声惨嚎尚未出口,整个人已栽倒在地,浑身筋肉抽搐不止。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唯见那持镰人冷立风中,衣袂飘飞。
“你真的不记得我。”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冷,光影落在脸上,左眼藏于阴暗。“你竟然敢不认识我!”
杜琊喉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半点人声。每一次心跳都将滚烫的血浪推向断肢,每一次抽搐都扯动狰狞伤口。视野渐渐染红,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钉自腿根钉入。“啊……啊……妈的你这个疯子!我给你白银你不要,断我腿啊啊啊!!”
他买通了前任知州,将家中的金银珠宝尽数藏在祖祠,镀金的神像和珍珠宝石他是拿不走了。但杜琊原本计划将藏于祖祠的白银拿走之后远走高飞,谁知道遇上这个禽兽!
男人听到之后,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蹲下身子,眼睛里点燃着旧人重逢的兴奋,揪住杜琊的头发,开口:“伯父,我是杜磊啊。”
杜琊停下叫唤。
陌生的神情再次刺痛了男人,他的手无意识攥紧。杜琊下半身与头部的疼痛在脑海中炸开花,不住眼冒金星。
男人还要开口说话,眼眶先红。他二话没说,拖住杜琊往遍布灰尘的八仙桌走去。他抬手扫开空着的碗碟,将杜琊半个身子摁在桌子上。
“伯父,你看清楚。我是杜磊,当了马贼、为杜家蒙羞的侄儿。”杜磊语速飞快:“你还记得你的亲兄弟杜惇吗?你难道不记得父亲曾经将二十亩田地卖给你,下南洋这件事情吗?”
杜琊从疼痛中慢慢清醒,过往的记忆任由三言两语钓出。他还没有完全想起此事,但已经感受到寒毛倒立。
杜惇、杜惇、土地……
“是你,你竟然没有死?你竟然没有死!”杜琊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眼睛登时瞪大。
杜磊拿刀扣住企图挣扎逃跑的杜琊,冷声道:“伯父你都没有死,我为何要死呢?只有看着你家破人亡,我才能安心下黄泉啊。”
八仙桌上灰尘飞扬,牌位的字迹已经模糊。杜磊一行行扫视,视线最终落在杜琊身上:“既然伯父贵人多忘事,我不妨旧事重提,帮帮伯父想起来。”
“你拿到父亲二十亩土地。父亲做生意破产后回来想要买回二十亩土地,你却告诉我们,土地已经被高价卖给了富商。一直供你读书科举的父亲吐血而亡,母亲上吊自杀,而我,只能跑到山里做马贼,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忘记自己是谁。”
杜磊收起笑容:“我的右手被匪帮闹事砍去,赶我出山。我一直等在祖祠附近。我不相信你不会回来。”他歪头,眯起眼睛,看着杜琊的眼神浮现出绝望:“怎么样伯父,想起来了吗?”
*
风呼啸着扑来,撕扯着众人的衣襟。
辛昇坐在陆轸前,闭上的双眼突然睁开,心脏像被一双大手揪紧。他拽住陆轸的衣袖,大喊:“快,再快一点!”
地震过后,朔州留下的马匹不多,皆是骨瘦如柴的老马。陆轸心中一横,勒紧缰绳,双脚夹住马肚,径直从列队冲了出去。身后的衙吏也强行加快速度。尘烟中,马蹄声阵阵。
朔州西南角山峦叠嶂,连绵起伏。有人曾说此处的山脉挡住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煞气,替朔州保住了最纯净的天地灵气。因此朔州乡绅曾经痴迷在此处建庙,后来才被明令制止,通往高处的山路都被损毁。
杜昭只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两次祭祖,其余时候都是父亲自己出城上山。他凭借模糊的记忆踩住第一段路径,衙吏迅速跟在身后跑上山。
辛昇落在后面,越走越慢。他的左手手指泡在汗水中,发出刺痛,这种疼痛能从不存在的指尖钻入心头,如万针穿心。
他摇摇晃晃,想要勉强撑住身体却踩到碎石整个人向后摔倒。
陆轸一把拨开人群,冲上前接住。
辛昇额头满是汗水,拽住陆轸的衣领,咬牙道:“痛……”
陆轸二话没说抱起辛昇,飞步走回山脚下将他放在阴凉处:“在这里等我,之后的事情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辛昇重复这一句话,睁开眼睛拉过陆轸的衣领,“大爷的,你下山之后最好解释为什么今早出现在官府。我哄了戴钟子一个晚上,早上还在等你送葬!”
“……”
“说话!”
陆轸没有回答。他伸手从胸口拿出大夫给的药膏,打开盖子迅速擦在辛昇的伤口处。大夫让他交给辛昇,不巧的是他忘了,幸运的是他一直带着。
“走了。”
“陆轸!”
他转身就走,消失在山林之中。
所有人默不作声,低头赶路。方才辛昇一声大叫,不知道为何让他们隐隐预感到危机来临
是杜琊逃走了吗?
不是。
倒像是丧钟在敲响。
一路上杜昭想要与陆轸搭话,从今早看见陆轸,他心中便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冒出。但陆轸却像是更加嫌恶一般,避开了他。
杜昭垂下头,是了,他现在是罪人之子,还能留下自己纯属是因为要找到杜琊。
他也会跟着杜琊,一道下地狱。
丧钟在敲响。
杜氏祖祠就在眼前,衙吏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高喊:“罪犯杜琊,出来领罪!”
回答他们的,是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一个脸上满是刀疤的男人转过身,身后正是杜琊。但他的双脚血流不止,已经是气息奄奄。
在场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傅祖德往后退开两步,躲在衙吏身后。
杜昭双手颤抖,想要开口说话却咬住自己的舌头,疼到落泪。
杜磊打量一番,转过身十分恭敬俯在杜琊耳边:“伯父,这些人是过来救你的?还是来抓你的?”
杜琊双眼翻白,全然晕死。
陆轸赶上来,挤到人群最前面一瞬间愣住。
所有人在刹那间觉得,为什么男人不直接杀死杜琊。现在的杜琊生或者死,没有任何区别。
杜磊一眼看到傅祖德,走上前两步:“敢问这位官爷,杜琊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捉拿归案?”
杜昭急道:“与你何干!你快放了父亲!”
“……啊,是表弟,”杜磊整理了一下仪容,“不记得你的表哥了吗?我曾经来杜宅见过你。”
杜昭听后,呼吸停止了一瞬,不敢答话。杜磊也没有追问,平静地转头看到陆轸,原先转动的左手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傅祖德见到这般血腥的场景已经是心中发怵,更没想到砍去杜琊双脚的人竟然是他的亲戚!他不敢想象朔州背后到底有多深的黑水,竟然让亲戚之间都能反目成仇。
“大人,”杜磊终于看向傅祖德,再度开口,“草民敢问,杜琊犯了什么罪行要被捉拿入狱?”
傅祖德不敢犹豫:“贪污受贿,官商勾结,户册造假。”
“那你们会如何处置他?”
傅祖德沉默须臾:“此事牵连多人,要交由皇帝下旨。”
杜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竟然还要交由皇上……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受贿贪污的银钱,你们这些狗官早干嘛去了!”他怒不可遏抬刀要往杜琊颈侧砍去!
“啊!”众人惊叫,陆轸如羽箭离弦一般冲了出去,抱住杜磊往地上摔去。杜磊呆在原地,没有反应,任由陆轸反手劈切自己的左手,一脚踹开镰刀。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杜磊撕心累肺哭喊,听得人肝肠寸断。
傅祖德挥手指挥人上前控制杜磊,大声道:“乡亲,我是朝廷专程派人调查朔州贪污一事。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宿仇都可以跟我讲。你险些犯下杀人的重罪,不可再糊涂了!”
“哈哈哈哈哈!”杜磊四肢被官兵压住,不得动弹:“来!这位官爷让我听听,你还知不知道杜琊犯下什么滔天罪行?!就只有方才那几项?”
“……”傅祖德见官兵已然控制住两人,不打算回答挥手,要将人抬走。
“他勾结了不下三任知州!他做乡绅时,便与官员勾连,凡是想要进入州学,或是成为监生,都要向他送礼。朔州往年的监生中全然都是徇私舞弊的富家子弟,真才实学的寒门弟子都被他打压沦为贱民!就连我,他的亲兄弟都被杜琊骗到血本无亏。”杜磊双眼通红,看着听到这一消息目瞪口呆的傅祖德,冷笑:“你们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不能怪我想要对他处以私刑,”杜磊全身瘫软,“我本来是想在列祖列宗前杀了他祭祖,都怪你们这群狗官搅事。杜琊,你真是命好,就连生死关头都有人为你担保哈哈……”
话没有说完,陆轸一掌拍晕杜磊。傅祖德站在原地,手心松开后又重新握紧,长叹一口气。
“带走他们。”
傅祖德当然知道州学后面的黑幕,周弼前来自首时,将过去数年发生的真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但是人言可畏,只有一人的证词不能取信于朝廷,现在又多出一人。而且此人还是杜琊亲戚。
他来自江南,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境算不得富裕但吃穿用度绝对不会亏待他。江南官员在任期间,一举一动都受万民瞩目,虽然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但□□民如子的清官,演技精湛得多。
他来到朔州,以为此事只是寻常的贪污案,却不料牵扯出如此绵长的岁月,甚至见到如此不知悔改的官员。
傅祖德原先苦于证据不足,无法断案。眼下证据如滚滚潮水向他涌来,他竟然害怕起这些过往的真相。
“大人,”杜昭声如蚊呐,走到傅祖德面前,“我……我和母亲会如何处置……”
傅祖德沉吟片刻:“按理来说,你要削去秀才名号,发配充军甚至处以绞刑。”
杜昭早已预料到,低头不语。
“但是你捉拿犯人有功,年纪也小,我会替你说情。贬往荒地,夺去功名是必然的事情,其余的听天由命。”
没等杜昭反应,傅祖德挥手派人同样扣押住杜昭,走出祖祠。
陆轸没有等众人一道,他飞快下山,见到辛昇躺在阴凉处呼呼大睡,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心里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有些生气。
他抱起辛昇想要抬人上马背,傅祖德不知何时出现阻拦陆轸。
傅祖德面色和缓:“今天能找到杜琊,多亏辛公子。不过看他面色不好,是不是中暑了?”
辛昇为了照顾戴钟子,一夜没睡好再加上早上的追赶,睡到嘴巴半张,口水险些落在陆轸身上。
陆轸面色无虞,不着痕迹擦掉口水,心里极其嫌弃:“应该是吧。”
“那就让辛公子同我一道坐在车上如何?”傅祖德又瞧见辛昇消失的左手小指,不忍地蹙眉:“让他好生休息,顺便回去用药膏好好涂涂伤处。”
“有劳大人。”
一行人马没有捉拿犯人的喜悦,鸦雀无声。
陆轸走在最后面。杜磊全身被麻绳捆绑在马背上,他逐渐苏醒,睁开眼睛见到陆轸侧脸。
杜磊认真端详着陆轸的脸庞,视线落在陆轸眉尾的红痣上:“敢问公子何名?”
“……”陆轸闭口不言,加快了速度。
“公子不必惊慌,我本来也是一位读书人,只是人间无情,将我蹉跎成这副模样。我此生唯恨杜琊和狗官,其余人都是同病相怜。”
“陆轸。”
“是,哪个‘轸’字?”
能告诉此人自己叫什么名字已经是最大限度,陆轸不打算多言。
杜磊笑笑,也没有追问。随后,他沉下脸,眉毛无端耷拉下来:“公子知道,路夫人现在还活着吗?”
陆轸的双手突然一紧,瘦弱的马匹突然嘶鸣。杜磊瞧在眼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陆轸。
“方才在祠堂中,我其实并未说清楚。杜琊与我的怨恨远不至于此。杜琊有一位亲哥哥,也是我的父亲,命唤杜惇。父亲脑子愚笨,但胜在为人靠谱纯良。杜琊聪明绝顶,尤擅诗书,父亲从小打零工供弟弟上学。兄弟二人许诺,长大之后要相互扶持。”
“等到杜琊中举归乡后,人人都敬他三分。父亲以为自己还是与弟弟手足情深,谁知道人家在心中早已经瞧不起他这位庄稼人,两人逐渐疏远。父亲依旧放不下弟弟,希望他能看得起自己,鼓足勇气下南洋做生意。走之前,将我们家的土地暂且交由弟弟保管,拿着卖土地的钱远走高飞。但父亲哪是做生意的好手,直接被骗得血本无亏。父亲想要重新做回农民,杜琊却说土地已经被转手卖走了。”
陆轸抬头看向远处逐渐清晰的朔州城墙,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这与你口中所说的路夫人有什么关系?”
杜磊轻笑:“我和母亲偶尔被邀请至家中吃饭,但大都是小菜馒头,任谁看了都知道,杜琊不欢迎我们。杜琊的正妻也只是听夫君命令行事,唯独路夫人,也就是杜琊的妾室,有所不同。她躲在拐角摆手招母子进来,拿出馅饼让我们带走。我们保留着馅饼熬过了母亲生前最后一个冬天。”
“路夫人身边常常跟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嘴馋总想吃馅饼都被路夫人赶出去。”
陆轸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一碟子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来,却又说不出是哪一味占了上风。他冷笑:“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还想着照顾别人。路夫人真是好心。”
“是啊,好人应该有好报。”杜磊点头:“那她还活着吗?我是逃不了一死,但想要在死前见见她。”
“不知道,”陆轸冷硬地回答,“或许死了吧。”
杜磊神色黯淡下去,再也没有开口。
等到人马要进入朔州城时,杜磊与陆轸挨得极近。陆轸想要夹住马肚,赶上辛昇时,杜磊开口:“路夫人的孩子身亡时,我还在朔州城内。杜琊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个孩子,路夫人近乎是一夜憔悴。他被逐渐遗忘。”
陆轸停马,脖颈一寸寸往回转。
“我从前也替这个孩子真情实感地悲伤了一阵。死在杜家,谁知道是不是冤死。但是现在想来是那个孩子的福气。”杜磊笑笑:“如果他不死的话,现在的下场就跟杜昭一样。”
杜磊尽力转头,对上陆轸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嵌在皱纹里,像两口被岁月凿得太深的古井,诉说着无数个未眠的长夜。然而,就在这沧桑的底色之上,一种奇异的光彩流转着——悲伤却快乐。
一股冲动突然扼住陆轸的喉咙,他想要长大嘴巴喊出声。但杜磊在此刻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像一个沉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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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由于主包还在上学,而且一周四天早八,腱鞘炎复发外加长期久坐,坐姿不正确胸腔压迫,以后就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谢谢各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