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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祖祠 ...

  •   两人坐在安置厂正中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辛昇今日一早来到草棚,见到受伤的张觉占据了戴仁城的位置,心下了然。他走到张觉床前,扫过全身发觉只是受伤流血,没有出现利器没入器官的情况,才松下一口气。

      “张觉,张兄。”他轻声唤道。张觉似有感应,强撑开眼皮,睡眼昏沉还没瞧清楚,又自行晕过去。

      辛昇起身向四周望去,沈榆不在身边。按理来说,沈榆不会离开张觉半步。

      手掌被捏了捏,辛昇低头望去,戴钟子昂起下巴,面无表情:“爷爷的棺材放在外面了。”

      那是一口匆忙造就的棺木,甚至来不及上漆,露着木头原本的苍白。板材是新伐的,还能闻到一丝生涩的潮气。斧凿的痕迹粗粝而清晰,像未及愈合的伤口,边缘还带着毛糙的木刺。里边躺着威武一辈子的戴仁城。

      戴钟子的眼睛像是钉在棺材木上,他不哭不闹,没有喊着打开板木再见戴仁城一面。安置厂帮事的伙计几次过来催促,说尽快起灵,不要误了时辰。

      “辛昇,你又会算卦,又会看命,那你会超度吗?”

      “不会。”

      “那你学。”

      “为什么?”

      “爷爷生前脾气暴躁,年轻时打伤很多人,但其实他心软。你给他超度念经,说不定阎王爷就不会给他治罪,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辛昇望向戴钟子汗湿的发旋:“……嗯。伙计,起灵吧。我们不等那个人了。”

      四下里,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起——”

      一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指令,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废墟下沉睡的魂灵。声音沙哑,短促,立刻消散在风里。

      没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只有这孤零零的一行,悄无声息地移动。身后的安置厂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辛昇向后望了一眼,正准备迈出腿,整个人停在原地。

      一小队官府打扮的人闯进安置厂,四散开来抓住每一个人的肩膀问话。其中一个人听到后,伸出手指指向辛昇的方向。小厮看见后,急忙跑到辛昇面前,架起辛昇两条胳膊就要走。

      “你们做什么?”戴钟子倒回头,挡在小厮面前:“无缘无故抓人,官府的人到了灾情还这么为非作歹吗!我们要送葬!”

      小厮跑得满脸通红,挥手不耐烦道:“赈灾使要人,我们怎么有资格过问?让开让开,这事火急得很。”

      辛昇已经被官府抓惯了,原先软绵绵站立不动,听到这话后脑子清醒许多。他甩开小厮架着自己的手:“请吧,小人很愿意见见赈灾使。”他看向戴钟子:“跟他们一块儿去送戴老最后一程,我和陆轸是没有这个缘分……去吧,去吧,送葬回来后和吉祥街以前那伙人待在一起,等我们回来。”

      他和戴钟子等了一上午没有见到陆轸一面。戴仁城去世,陆轸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不可能避而不见、无动于衷,那么中间定然是发生了变故。今日官府的人就来抓自己,尽管不清楚是灾是福,但辛昇直觉此事与陆轸脱不了干系。

      小厮见辛昇走得十分规矩,没有半点儿抗拒,心中暗暗称奇。原本要走上一刻钟的路程,不一会儿就到了。

      辛昇也在一面观察他们。他见这些小厮言行正常,没有粗鲁对待的意思,更好奇赈灾使要自己做什么。走进这破烂的官府,他一眼见到先前那位大人,用手指摩挲嘴角两个火泡子,一手端着喝了半碗的中药。

      哟吼,气上火了。

      他抬眼再细细观察四周,视线停滞,落在站在角落的两人身上。其中一人已经看不出原先的丰神俊貌,皮肤粗糙同乡野间的农人并无二致,身上的华服被撕下用作缠手的纱布。那人也注意到辛昇,缩紧身子不敢对视。

      杜昭。

      陆轸站得靠前,见到辛昇面色不显惊喜,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事。

      辛昇没有过多思考为何陆轸会在此处。他垂下眼睫,恭敬道:“晚生辛昇,见过大人。”

      傅祖德闭上眼睛,将喉头的苦涩强硬咽下去:“我废话不多说了,此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我听闻你会奇门遁甲种种异术?”

      “……是。”辛昇忍不住抬起眼睛打量傅祖德的表情,但见此人除了眼球发红,神色平常,心中更是奇怪。

      傅祖德挥手,杜昭走上前将一张字条交到辛昇手中:“这是家父昨夜离开的时辰,和他的生辰八字。请辛兄利用奇门遁甲推测家父现在的方位。”

      院内压抑,日头晒得夹在石缝中的杂草发蔫。辛昇本来准备开口,多问几句。但是傅祖德眼神锐利如刀,硬生生将自己的嘴巴缝上一条线。他讪讪一笑,装模作样看过字条,心中打鼓。

      他会六爻。

      可甘之武曾经告诉他,奇门遁甲是最擅长找人寻物的一门技法。六爻其实不输于奇门遁甲,但偏偏他的六爻技法统统是借助系统。

      他有意摆脱系统的依赖,自学奇门遁甲,却没人告诉他奇门遁甲原来如此难学!他的奇门遁甲水平刚入门!

      站在中央的辛昇久久没有动静。傅祖德嘴角的火气一股脑儿地冲到头顶,眼睛着火差点要将那碍事儿的字条点燃。

      昨夜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州学学正前来自首。傅祖德不清楚沈氏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周弼双眼通红,话没有说全跪在自己面前先行磕了三个响头,直言周某对不起列祖列宗,与杜琊王守驹等人同流合污。说完,他交出一直保留的信件、其中一个季度作假的账册,跪在原地听凭发落。

      原来周弼担心以后出事,杜琊和王守驹为了保护自己,推出自己当成替罪羊。这些信件他不敢放在家中,时时揣在胸口。天灾来临时,这些证据才得以完整保存。

      傅祖德双手颤抖接过纸张。信件虽少,字里行间皆是对三人行径板上钉钉的指控,字字如金。其中作假的账簿中,更是有州学欠下廪银,并且保有与阆源县知县通信的证据!他如同被绳索一把儿从坑底拉起,重见天日,欣喜若狂!

      王守驹已然在自己手中,周弼前来自首,杜琊死去,证据齐全,结案近在眼前!

      他奔波多日,终于得以躺在床榻歇息,谁知手下突然冲进房间,大喊:“杜家公子杜昭前来告发杜琊有潜逃出城的嫌疑!杜琊竟然还活着!”

      等无能的手下追出朔州,城外依旧是一片死寂,路面连蹄印车辙都没有留下。为了捉拿犯人,不得不使用这等奇门异术,傅祖德觉得自己真是丢脸!

      周围的视线如同泰山压顶,傅祖德强压火气开口:“陆生,不是你说这位同窗尤擅术法吗?为何久久没有动作?”

      陆轸看见辛昇纹丝不动,收回视线拱手:“大人,行用术数需要花耗人的精神气血。辛昇从天灾中死里逃生,原本已经是双腿受伤,如今多日难进米水,状态不如从前,但还望大人相信他。”

      傅祖德听到这话,他抿起嘴巴,收起原先杀气腾腾的眼神。

      “给我笔和纸。”辛昇突然开口。

      院内的沉寂被辛昇一席话骤然打破。

      辛昇不是在发呆,他是在紧急查找脑内图书馆有关于奇门遁甲的藏书。尽管并不理解为什么陆轸和杜昭会齐齐出现在一处,又要寻找杜琊,但命理皆是相通,他安慰自己,俯下身子,提起毛笔画出排盘。

      这是他离开系统以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起卦。辛昇右手发抖,感觉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面失控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汗水从额头流下,滴落在纸上晕圈。

      又一笔写错,辛昇提起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一旁,正准备重新提笔,他的右手被人包住,接过毛笔。陆轸没有看向他,盯着纸张:“不用紧张。”

      “……”

      “杜琊因为勾结官员贪污被抓,周弼告发,证据俱获。”他有意慢下语速,方便辛昇理解:“杜昭撒谎,偷藏杜琊在家,现在良心过不去,同样过来自首。”

      “那你呢?我和戴钟子等了你很久。”

      “……”这次轮到陆轸沉默。

      罢了,之后再问。

      辛昇右手握住一直颤抖的左手,深吸一口气:“写,离九宫。”

      丙火遇癸水,华盖悖师,主隐蔽难寻,但会因为矛盾引发地点变动。值使伤门落巽宫,应该曾经往东南方向走去,但是螣蛇缠绕绕路严重。不对,不对一定还有其他信息。

      西南,西南,九天,九天主远行,他肯定不在原地址了。这不废话吗别人都已经告诉他杜琊跑了!甘之武从前是怎么教自己的,第一先要看用神,六合为躲避方向,时干为要寻找的人,杜门为隐藏、躲避。

      他不可能摆脱系统就成为什么都不会的凡人。但解卦寻人讲究联动宫位,他只会单宫解读。被压住的左手依旧不停地颤动,辛昇抿紧嘴唇,右手手指发抖指向其中一宫。

      还没有说出话,辛昇的左手被缓缓包住,结痂的伤口剐蹭手背时发出微痒。辛昇转头,陆轸的视线依旧落在纸面,没有看向自己。陆轸的手指就趴在自己的手掌上,藏在衣袖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那一块皮肤开始发烫,烫得让人心口妥帖。原先的心跳声开始跟着敲击的节奏放慢。辛昇刚要伸手反勾住,陆轸不着痕迹地避开,收回手。

      陆轸开口:“继续吧。”

      庚落乾宫临玄武,主暗中勾结,钱财纠纷。辛昇不用问,想起之前阆源县一事,他已经明了杜琊被抓的原因。离宫属火,克时干兑金,藏匿地方有压制性环境,比如说高山、宏伟的建筑。同时兑宫死门外加九地,应该与丧葬相关。杜门值符,难不成他已经被有地位的人隐藏起来……

      甘之武曾经写在小册子上的内容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辛昇跟着手指的移动串联起宫位的信息。

      他抬头:“朔州西南方位有没有建在高山上的房屋?”

      傅祖德看向曾经在州衙办事的衙吏,他们纷纷摇头:“应该是没有了,上一任知州严令禁止乡民上山建房辟田,所有的屋子都被推平。”

      辛昇舔了舔嘴唇,重新低头看向写在纸面上的宫位。他双手撑额,眉头锁紧。

      傅祖德起身,不耐烦地在屋内绕上一圈,指着手下:“你继续派人出城搜查,灾后没有马没有车,杜琊不可能跑远的!”

      “我知道是哪里。”杜昭开口,院内变得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杜昭双手攥紧:“杜家的祖祠,建在朔州西南角的高山。家……杜琊买通了前任知州,保留祖祠。”

      就在这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刹那,窗外猛地炸起一声凄厉的鸟鸣,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屋内紧绷的皮囊。 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毫无征兆的、凛冽至极的山风从虚掩的窗缝里“呜”地一声灌入。

      山路尽头,那座废弃已久的祖祠,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在等待着祭品。

      就在他气喘吁吁,一只脚刚踏进祖祠正屋的同时,一个冰冷得如同这山风本身的声音,从他身后,甚至可以说是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这埋祖宗的地方,好山好水,竟然还有人藏白银。”

      抱着白银的身影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杜琊一点点、极其僵硬地回过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祖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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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主包还在上学,而且一周四天早八,腱鞘炎复发外加长期久坐,坐姿不正确胸腔压迫,以后就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谢谢各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