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将尽》落花飞鱼

31、第 31 章

　　午后的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宁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阳光斜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裴长青正对着一道数学难题凝神思索，施忆佳则在一旁安静地订正着英语月考试卷。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
　　施忆佳伸了个懒腰，甩甩手继续用翻页笔查英语单词。
　　而后排的一些平时好动的男生则在听到铃声后，像打了鸡血般一拥而上跑上讲台，继续一以贯之地抢夺先机放起歌来。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放的终于不是什么劲爆dj也不是什么周杰伦和陈奕迅那些耳熟能详的歌了。
　　今天放的是一首柔缓悠扬的英文歌——《Wonderful U》。

　　“Now I'm sure you'll wait for me”
　　（你是否会为我等待）
　　“Even now l just cannot deny”
　　（但即使如此我已无法抗拒）
　　“I just hold on so tight”
　　（我只能抱紧你）
　　“Untit you and I never could breathe”
　　（直到你我都无法呼吸）

　　悠扬动听的音乐，配起英语短文来更是别具一番风味。

　　“ 要是做英语阅读的时候能配bgm就好了。”施忆佳摇摇头叹息说。
　　坐在旁边听到的裴长青沉默着，嘴角抽了抽。

　　“裴长青！”下一秒，施忆佳突然十分兴奋地喊起了裴长青的名字。
　　裴长青停下笔，转过头愣愣地望着她。
　　“If the sky is cloudy，I will be your sunshine。”（如果阴雨绵绵那我做你的晴天）施忆佳拿着试卷，声情并茂地念出了圈起来的句子。
　　阳光泻下，秋风吹起窗帘，她像个天使。

　　裴长青的心慢了一拍。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发表一下什么“获奖感言”，英语周报又忙不迭地发下来了。

　　施忆佳忙着接过，将英语周报分了一份给他后，自个儿又拿起报纸摊开将脸凑了过去。
　　终了，毫不留情地评价上一句：“臭，知识的味道。”
　　裴长青：“……”

　　接着，她又兴致盎然地翻开报纸，查看这期报纸的时事新闻是什么。
　　只见新闻标题上有一个黑色加粗的“impossible”极其蛮横霸道地赫然横在那里，像只无礼的大螃蟹。

　　施忆佳眉毛蹙起，极其不满意这个消极否定别人的单词。
　　沉思一会儿后，她一瞬间豁然开朗，兴奋地拿起自己的黑笔，给“impossible”搞起了装修来。

　　裴长青喝着水，只听见旁边的人装修完后，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嘿嘿两声。

　　他盖上水杯盖子，好奇地侧目过去。
　　正巧施忆佳兴奋地捧着装修完的报纸凑过来，笑得像个干了大事急着邀功请赏的小孩：“裴长青，你看我的鬼斧神工！”
　　裴长青凑近过去定睛一看，只见原本的“impossible”被她添了一笔，变成了“i’m possible”，从不可能变为可能。

　　他的心猛烈地震了一下，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生。

　　“怎么样？我厉害吧？”她歪歪头，得意洋洋道。
　　“厉害。”他肯定，“很厉害。”

　　世界第一厉害。

　　两人正聊着天，忽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俊朗的男生，穿着二班鲜艳的红色班服，气质阳光，嘴角挂着爽朗的笑容。
　　他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锁定在施忆佳身上，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框，声音清越地喊道：“施忆佳！”

　　一瞬间，教室里原本那层窃窃私语的薄冰被打破了。
　　几乎所有同学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尤其是女生们，眼神里瞬间迸发出好奇与兴奋的光芒，窃窃私语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般漾开。

　　“哇，谁啊？好帅！”
　　“这你都不认识？二班的！陆征远！之前还当过一次年级第一！”
　　“看起来跟班长很熟的样子？”

　　裴长青也从题海中抬起头。
　　当他看到门口那个耀眼的男生，以及施忆佳闻声望去时脸上露出的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惊讶却并不疏离的笑容时，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攥了一下。
　　他看着施忆佳放下笔，自然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看着他们在走廊上熟稔地交谈——那个男生甚至还笑着抬手比划了什么，逗得施忆佳也笑了起来——裴长青感觉胸腔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闷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危机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尖。

　　没过多久，施忆佳就回来了。
　　她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信封，还有一盒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和一瓶牛奶。

　　她刚坐下，前排的许念念就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猛地转过身，眼睛发光，压低声音兴奋地问：“班长！什么情况？二班那个帅哥……是来跟你表白的吗？”
　　旁边的几个女生也竖起了耳朵。

　　施忆佳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不是。初中同学，陆征远，来问我些事情。”
　　蒋川也凑了过来，盯着那盒巧克力，嬉皮笑脸地插嘴：“哟，那这手上的……不是‘赃物’？”
　　施忆佳愣了愣，对于这种时常收到的、来源不明的礼物早已习以为常。
　　她解释道：“回来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转交给我的，也不知道是帮谁的忙。我拒绝，她就一直跟我推脱，所以我只能收下。”她顿了顿，语气干脆，“我已经跟她说了，让她以后别再帮这种忙了，直接拒绝掉。”

　　说着，她毫不在意地拆开那盒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巧克力，递到他们面前，大方地说：“吃巧克力吗？你们吃吧。”

　　许念念一边伸手去拿，一边好奇：“班长，你不吃啊？”
　　施忆佳耸耸肩，理由充分且正直：“无功不受禄。不过扔了也确实浪费，你们解决了就好。”
　　蒋川倒是不客气，施忆佳话都没说完，他就已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就代表可以蹭吃蹭喝的同学，接受这份不知名好心人的‘好意’了！” 周围几个同学也笑着围过来，嘻嘻哈哈地瓜分起这份“意外之财”。

　　热闹中，施忆佳拿起一块裹着金色锡纸的巧克力，自然地递给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裴长青：“裴长青，吃吗？”

　　裴长青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面前的习题册，但余光却将刚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听到她的问话，他头也没抬，声音冷淡得像秋日的薄霜：“不吃。”

　　施忆佳有些意外，往前又递了递，劝道：“真不吃啊？要不要试一下？这巧克力很好吃的，这个牌子很出名。”
　　蒋川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帮腔：“就是啊，裴大学霸，不吃白不吃！反正‘羊毛不出在羊身上’！”
　　裴长青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依旧拒绝，声音更硬了些：“不用了，谢谢。”

　　他心里那坛醋彻底打翻了，酸涩的汁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才不要吃这来历不明的、尤其是可能带着某个潜在情敌心意的巧克力！
　　这算什么？嗟来之食吗？还是胜利者的炫耀？
　　尽管他知道施忆佳并无此意，但那种属于自己的领地被窥视、被闯入的烦躁感和微不足道的嫉妒心，让他别扭地竖起了全身的刺。

　　施忆佳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她眨了眨眼，没有像对其他同学那样硬塞，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将那块巧克力放在了桌角，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自己的笔记，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那块孤零零躺在桌角的金色巧克力，和裴长青心里那坛翻江倒海的醋，却在午后的阳光里，无声地诉说着少年心事里最隐秘、最酸甜的章节。
　　裴长青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门口那个陆征远那爽朗的笑容，和不知道哪位男生又送给施忆佳的情书和巧克力。

　　那块金色的巧克力像个小太阳，孤零零地躺在裴长青和施忆佳课桌的中间线上，无声地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也散发着裴长青周身无声的低气压。

　　许念念和蒋川他们分食巧克力的欢声笑语仿佛隔着一层玻璃，裴长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盯着练习册上的受力分析图，脑海里却在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门口那一幕：那个叫陆征远的男生阳光的笑容，施忆佳与他交谈时自然熟稔的姿态……还有她那副早已习以为常的、让他心里莫名堵得慌的表情。

　　那个陆征远，真的只是“刚好路过”的初中同学吗？
　　她到底又收到过多少这样的情书和礼物？

　　“裴长青，”施忆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正在“研究”的那道题，“你这道题，草稿纸上画的受力分析，好像少了一个摩擦力。”

　　裴长青猛地回神，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在分析斜面小球运动时，真的漏画了摩擦力！
　　这种低级错误他平时根本不会犯。

　　“……嗯。”他有些狼狈地应了一声，拿起橡皮用力擦掉错误的图示，耳根微微发热。

　　施忆佳歪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问：“裴长青，你刚才……是不是在发呆？”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她常用的那款草莓味润唇膏的甜香，拂过他耳畔。
　　裴长青的心脏像是被羽毛猝不及防地挠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没有。”

　　“哦——”施忆佳拖长了语调，明显不信，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坐直了身子，随手将桌角那块“罪魁祸首”巧克力拿起来，塞进了自己的笔袋里，仿佛只是清理了一下桌面。

　　这个小动作莫名让裴长青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一点点。
　　至少，它没有继续在他眼前晃悠。

　　这时，打了上课铃，物理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递给物理科代表，宣布晚上要进行一次物理单元测。
　　教室里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众人唉声遍野，之前的八卦气氛瞬间被冲淡。

　　“完了完了，我上次的错题还没整理完！”许念念哀嚎一声转过身去。
　　蒋川也愁眉苦脸：“物理杀我！”

　　施忆佳倒是很快进入了状态，拿出物理书和错题本，开始争分夺秒地认真复习。
　　她碰了碰裴长青的胳膊：“裴老师，等下这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你再给我讲一遍你的思路呗？我感觉我总在第二个问卡住。”
　　她的语气自然又坦荡，仿佛刚才门口的小插曲和那盒巧克力从未发生过。

　　看着她专注学习的侧脸，裴长青心里那点别扭的醋意，奇异地被一种更熟悉的、想要帮助她的责任感取代了。
　　“好。”他点了点头，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重新梳理思路。

　　讲题的过程中，裴长青依旧是那个逻辑清晰、耐心细致的“裴老师”，而施忆佳也依旧是那个一点就透、偶尔会有奇思妙想的“施同学”。
　　两人之间的氛围恢复了往常的默契。

　　——

　　“叮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
　　裴长青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起身，施忆佳却突然从笔袋里掏出那块金色的巧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放在了裴长青刚刚合上的物理练习册上。

　　“喏，给你。”她笑得像只成功偷到鸡的小狐狸，“蒋川说得对，不吃白不吃。而且，”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哄劝的柔和，“这可是广告打得铺天盖地的，听说超——级甜，能补充能量。你刚才给我讲题消耗了那么多脑细胞，就当是……补课费？”

　　裴长青愣住了，看着练习册上那块失而复得的巧克力，包装纸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抬头，对上施忆佳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和不容拒绝的眼睛。

　　他心里那最后一点芥蒂，在她这带着点小狡猾又无比真诚的举动下，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情敌，什么嗟来之食，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沉默了几秒，终是伸出手，拿起那块巧克力，指尖感受到锡纸微凉的触感。mo
　　他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施忆佳笑容更加灿烂，背上书包，潇洒地挥挥手，“走啦！记得吃哦，真的很甜！”

　　看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裴长青低头，慢慢剥开了金色的锡纸，将那块棕色的巧克力放入口中。
　　浓郁的可可香气瞬间在舌尖化开，伴随着丝滑的甜意，确实……非常甜。
　　这甜味，不仅来自于巧克力本身，更来自于那个女孩笨拙又努力地，想要驱散他心中那点不明朗情绪的心意。
　　他抿了抿唇，一丝极浅的笑意终于从眼底荡开，将那点酸涩彻底冲淡了。

　　也许，有些“嗟来之食”，因为是经了她的手，便也成了独一无二的甘饴。
　　而那个叫陆征远的男生，或许也真的，就只是一个“刚好路过”的同学而已。
　　少年的心事，就像这夏日的天气，一阵微雨过后，便是更加明澈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