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将尽》落花飞鱼

24、第 24 章

　　盛夏，夏蝉伏在绿荫里长鸣。
　　放学铃声响起，夕阳在绿荫下投射出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来。
　　支教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一分一秒都变得愈发清晰可贵起来。

　　神差鬼使地，今天施忆佳放了学也不急着吃饭，而是急着拉裴长青请他一起去电影院看《花样年华》。
　　裴长青提议吃了饭再去。
　　施忆佳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不行！等下就是重映最后一场了，明天可就不能看到我女神了。”

　　“那不吃晚饭？”
　　“我叫许念念她们给我们留了。回来再吃吧，好吗？”
　　“要是你现在实在饿的话，路上买两个包子在公交车上吃也行。”施忆佳执着道。
　　“那回来再吃吧。”裴长青只能选择妥协。

　　等两人看完电影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夜色沉沉。
　　快走到教学楼时，看着近在咫尺的厕所，裴长青停下脚步来，扭头对施忆佳说：“你先去食堂吧，我有点想上厕所。”
　　“大的啊？”施忆佳问。
　　“嗯。”
　　“行。”

　　说完，两人便就此分道扬镳。
　　施忆佳迈步往食堂走去，裴长青则迈步往厕所走去。

　　在厕所里蹲了两分钟，发现像是虚晃一枪，屁股半天没点感觉和动静。
　　裴长青只好提上裤子，毫无所获地出了来。

　　他独自一人穿过僻静的校园，径直地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然而，越靠近食堂，越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施忆佳应该早已到了食堂，食堂应该亮着盏灯才对，可此刻食堂竟是一片昏暗寂静，只有门口透出一点应急灯微弱的光。

　　他疑惑地推开玻璃门，里面空荡荡的，桌椅整齐地摆放着，却不见一个打饭的窗口亮灯，也没有熟悉的身影。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裴长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裴长青循声望去，只见施忆佳从阴影里小跑出来，手上拿着手机打着光，脸上带着点儿焦急，“你怎么那么快就来食堂了？”
　　“来吃饭啊。”裴长青看着她，又环视了一下黑漆漆的四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黑还不开灯？”
　　施忆佳摊了摊手，语气无奈：“听他们说好像是电路故障，停电了。”

　　“停电？”裴长青皱了皱眉。
　　“是啊，”施忆佳走近他，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腕，“你别在这儿干等着了，黑灯瞎火的。来来来，我带你进去。”

　　她的手掌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裴长青被她拉着，懵懂地往食堂更深的黑暗里走去。
　　他的眼睛尚未完全适应黑暗，只能模糊地看到施忆佳马尾晃动的轮廓，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混合着青草的气息。

　　“小心点，这边。”施忆佳低声提醒，牵着他绕过几张桌椅。
　　就在他们走到食堂中央，那片最空旷的区域时，施忆佳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敏捷地往旁边一跳。

　　下一秒——
　　“啪！”

　　明晃晃的灯光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如同白昼骤然降临，刺得裴长青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砰！砰！”

　　两声清脆的爆响在他耳边炸开，五彩缤纷的礼花纸屑像一场绚烂的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头发上、肩膀上。

　　“裴长青，生日快乐！”
　　整齐划一、充满活力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食堂的屋顶。

　　裴长青猛地睁开眼，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食堂，此刻站满了熟悉的面孔——宋津年、许念念，还有支教组里几乎所有熟悉的志愿者同学，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宋津年和许念念各拿着一筒刚刚发射完的礼花，正冲他挤眉弄眼。
　　而站在他正前方的，就是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施忆佳，她手里拿着一个金灿灿的纸皇冠，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光芒和纯粹的喜悦。

　　裴长青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急剧变化的场景——几秒钟前还是冷清黑暗的食堂，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他像个突然被推上舞台中央的演员，忘了台词，也忘了动作，只能茫然地站着，任由心跳如擂鼓。

　　“喂，回神啦，寿星！”施忆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呆滞。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纸皇冠戴在他黑软的头发上，动作轻柔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霸道，“大寿星，生日快乐！”

　　皇冠的触感轻飘飘的，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压得他心头滚烫。

　　这时，有人推着一个餐车从人群后方出来。
　　餐车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铺满了新鲜奶油和草莓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十六根细细的、正在摇曳的彩色蜡烛。
　　温暖的烛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的笑脸。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施忆佳起了个头，然后所有人开始跟着拍手，齐声唱起了生日歌。

　　歌声在宽敞的食堂里回荡，不那么专业，甚至有些跑调，却充满了最真挚的祝福。
　　裴长青站在歌声的中央，戴着那可笑的纸皇冠，看着眼前跳动的烛光，看着施忆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围朋友们热情的笑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尖微微发酸。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可能失控的表情。

　　“裴长青，快许愿吹蜡烛啊！”宋津年在一旁笑着催促。

　　裴长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重新抬起头。
　　他闭上眼睛，双手在身前轻轻交握。

　　第一个愿望，他希望远方的母亲身体健康，不用那么辛苦，天天摆摊那么晚。
　　第二个愿望，他希望自己……能再勇敢一点，优秀一点，再靠近光一点。
　　第三个愿望，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施忆佳的笑脸——他希望她，永远平安，永远快乐，永远像现在这样，明媚如朝阳。

　　他俯下身，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咔嚓”一声，施忆佳拿着相机帮他定格下他十六岁的样子。
　　“喔——！”掌声和欢呼声再次响起。

　　烛光熄灭的瞬间，食堂顶灯的光线重新变得清晰。
　　施忆佳立刻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裴长青，你许了什么愿？快说说！”

　　她离得很近，带着蛋糕甜香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裴长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刚刚许下的第三个愿望仿佛变成了实体，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那些关乎她的字眼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连耳根都漫上了可疑的红色。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就在这尴尬又暧昧的时刻，一旁的许念念笑着解围，轻轻拍了施忆佳一下：“班长，愿望哪能说出来？说了可就不灵了！”

　　施忆佳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含糊地说：“对对对！不能说不能说！裴长青你千万别告诉我！”
　　裴长青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许念念。

　　危机解除，施忆佳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蛋糕上：“来来来，分蛋糕啦！寿星切第一刀！”

　　宋津年递上塑料蛋糕刀，裴长青在众人的簇拥下，有些笨拙地切下了第一刀。
　　已经好久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他也好久没有过过生日，好久没有吃蛋糕了。
　　香甜的奶油气息弥漫开来，气氛更加热烈。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分蛋糕，笑闹声不绝于耳。

　　裴长青手里被塞进一大块铺满草莓的蛋糕，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再次落在正指挥着“给我那块有巧克力牌的”的施忆佳身上。

　　灯光勾勒着她生动的侧影，纸皇冠下的那张脸，在明亮的灯光和欢声笑语中，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十六岁的生日，因为身边这群人，尤其是因为那个如金继般修补了他所有灰暗、为他带来光芒的女孩，将成为他漫长岁月里，永不褪色的温暖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