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光——疯子的话谁会信》睿不是岁

1、幕

　　夜风卷着暑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流淌的金河，永不停歇。室内却冷得像冰窖，中央空调无声地吐着寒气，将水晶吊灯折射的碎光都冻得发僵。
　　宴会厅里浮动着某种虚假的喧嚣。香槟塔在灯光下璀璨得近乎刺眼，侍者托着银盘在衣香鬓影间无声穿行，酒杯碰撞的轻响、刻意压低的谈笑、觥筹交错的浮华，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华丽的网。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雪茄和甜腻点心的味道，奢靡得令人窒息。
　　江临就站在这片浮华的中心。
　　他刚从镁光灯的焦点中退下来，脸上还残留着对镜头微笑的惯性，唇角弧度完美，眼底却没有温度。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腕间的名表在灯光下偶尔闪过冷冽的光。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更内敛、更厚重的气场，那是影帝身份沉淀下的威严。他随手从侍者盘中取过一杯香槟，指骨修长，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戒指在光影下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冷光。他微微侧身，正与一位头发花白、颇有分量的制片人低声交谈，姿态谦和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江临啊，《逆流》这次真是大获成功！”制片人笑着，眼神带着审视与满意，“票房和口碑都爆了，业内都说，明年的‘星云奖’，怕是非你莫属了。”
　　江临唇角微弯，笑意礼貌地停留在表面：“您过奖了，都是导演和团队用心，我不过尽力做好本分。”声音低沉悦耳，是经过无数次打磨的、最能打动人心弦的音色。
　　沈知微站在几步开外，隐在一根装饰着巨大藤蔓的罗马柱投下的阴影里，手里捏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果汁。指尖冰凉，冰镇的玻璃杯壁凝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濡湿了手指，黏腻腻的难受。作为江临团队里资历最浅的艺人助理，这种级别的庆功宴，她本该像个隐形人。但最近半年，随着几部小成本网剧意外的热度，加上几次与江临被媒体“恰好”捕捉到的同框，“新晋小花”和“江临绯闻女友”的标签，硬生生把她这个本该在后台整理通告单的人，推到了这衣香鬓影的前台。
　　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江临。他侧脸的轮廓在顶灯下显得格外深刻，下颌线绷着，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紧绷感。无名指上的戒指，她认得。不是什么奢侈品代言，也不是装饰品。很普通，却异常刺眼。每次看到，心口都像被钝器重击。她不敢问，也不该问。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越好。
　　“知微姐，”一个刻意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是江临的执行经纪人陈璐，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做事却滴水不漏的年轻女人。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向沈知微，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经纪人的职业笑容，“怎么一个人躲这儿？过去跟江老师他们打个招呼呀？刚才王导还问起你呢。”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知微空荡荡的无名指。
　　沈知微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璐姐，我有点不太舒服，可能空调太冷了。”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接过她递来的香槟，冰冷的杯壁激得她一个哆嗦。
　　陈璐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的意味，声音压得更低，凑近她耳边：“傻姑娘，这种场合，再不舒服也得撑着。江老师现在如日中天，你跟他走近点，只有好处。”她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却只让沈知微觉得更冷。“别想太多，”她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沈知微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做好自己的事，听话就行。”
　　“听话。”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来。在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她算什么？一颗还算趁手、偶尔能用来点缀一下的花边棋子？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猛地窜上心头。她垂下眼睑，盯着杯中金色的气泡无声破裂，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宴会厅那扇沉重的、包裹着丝绒的双开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来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沾着汗渍的T恤，头发凌乱，脸上是长途奔波的油光和显而易见的惊慌。是江临团队里一个专门负责对接媒体、跑腿打探消息的年轻助理，大家都叫他小周。他眼神慌乱地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急速扫视，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众人簇拥着的江临，也看到了江临身边的陈璐和沈知微。小周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又不敢大声，只能拼命朝陈璐的方向使眼色，那眼神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他抬起手，胡乱地比划着什么，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扭曲变形。
　　原本环绕着江临的轻松氛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江临正与制片人碰杯，唇角还维持着完美的笑意，但那只端着酒杯的手，几根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眼角的余光，极其短暂地、锐利如刀地扫向了门口小周的方向。
　　陈璐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警觉。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小周，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像一只嗅到危险的猎豹。她极快地瞥了一眼江临，两人的视线在喧嚣的空气里无声地碰撞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随即，陈璐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江临身边的制片人和几位投资人微微欠身：“王总，李总，不好意思，门口好像有点小事需要我处理一下，失陪一会儿。”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甚至带着点俏皮的无奈，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个无伤大雅的突发状况。
　　她说完，姿态优雅地转身，踩着细高跟鞋，步履匆匆却不见慌乱地走向门口。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在沈知微听来却如同鼓点，沉重地敲打在心上。
　　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像一面擂响的破鼓。小周那惊恐到扭曲的脸，陈璐瞬间褪去笑意的眼神，还有江临那细微却精准到毫秒的动作变化……这些碎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冰凉的酒杯杯脚，指尖用力到发白，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临。他已经恢复了谈笑风生的姿态，正侧耳倾听另一位投资人的高谈阔论，唇角微扬，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过。但沈知微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指腹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光滑冰冷的杯壁，那是他只有在极度焦虑时才会有的小动作。杯中的金色液体，随着他指尖极细微的颤动，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陈璐和小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扇厚重的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也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了沈知微心头。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香槟的气泡在杯中升腾破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这一切繁华喧嚣，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隔膜。沈知微站在罗马柱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和这满场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像被遗弃在冰原上的一粒尘埃。那杯被她灌下去的香槟，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灼烧感变成了彻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