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化》亓亓亓亓亓亓

1、初遇

　　连绵的雨季，窗外杂乱无章的雨点妄图一同逃离这个恶心的世俗，却还是被无情的泥土接住，在大地干燥时，经过蒸发再次回到天空，一次次进行着恶性循环。

　　雨水敲打着警用隔离带，发出细碎的声响。许阮蹲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手指轻轻拨开死者散落的发丝，露出那张因坠落而扭曲的脸。她的动作精准而克制，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而非一具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

　　"第三起。"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被雨水驱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执着的记者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许沉璧没有抬头，她能感觉到那些窥探的目光，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试图掀开死者的遮羞布。

　　"许法医，有什么发现？"刑警队长张岩撑着伞走过来，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许沉璧的裤脚。

　　许阮微微皱眉，但没有抱怨。她直起身子，摘下手套，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滴落，滑过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前两起一样，高处坠落致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没有明显外伤或挣扎痕迹，看起来像是自杀。"

　　"又是自杀？"张岩叹了口气，"三周内第三个从高楼跳下的年轻女性，这也太巧了。"

　　"巧合是统计学上的必然。"许阮平静地说，从助理手中接过记录板签下名字，"但连续三个健康女性选择在短期内结束生命，确实值得注意。"

　　她正准备离开现场，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如果她们真的是自杀的话。"

　　许阮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弯腰查看尸体，雨水打湿了她的驼色风衣，她却浑然不觉。女人有着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此刻被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发丝逃出发圈，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林小姐！"张岩惊讶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女人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许阮。"林绾，私家侦探。张队长请我来看看这个案子。"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锐利。

　　许阮没有接名片，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这里是法医的工作现场，不是侦探小说拍摄地。"

　　林绾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许阮，市局首席法医官，三十岁，未婚，独居，养了一只叫'切片'的布偶猫。"她歪了歪头，"我说得对吗？"

　　许阮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调查我？"

　　"职业习惯。"林绾耸耸肩，"我对所有可能成为同事的人都做基础调查。"

　　"我们不会成为同事。"许阮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绾突然蹲下身，指着死者的手腕内侧，"这是什么？"

　　许阮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死者苍白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小针孔。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细节她竟然忽略了。

　　"可能是医疗注射痕迹。"许阮迅速调整表情，"很多年轻人会定期体检或美容注射。"

　　林绾摇摇头，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手电，轻轻掰开死者的眼皮。"瞳孔扩张程度异常，而且，"她指向死者嘴角，"这里有轻微痉挛痕迹。你确定这是单纯的自杀？"

　　许阮感到一阵恼火，不仅因为自己的疏忽，更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咄咄逼人的态度。"尸体检验需要系统和专业的方法，不是靠几秒钟的观察就能下结论的。"

　　"但有时候几秒钟的观察能发现专业人士忽略的细节。"林绾站起身，直视许阮的眼睛，"我建议我们合作。"

　　"没这个必要。"许阮转身走向警车，"我的报告会说明一切。"

　　林绾在她身后喊道："三个'自杀'的受害者都曾在同一家心理诊所就诊，这难道不奇怪吗？"

　　许阮的脚步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缓缓转身。

　　林绾晃了晃手机，"私家侦探的另一个习惯——在来现场前做功课。"

　　雨水顺着许阮的睫毛滴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叫林绾的女人——自信到近乎傲慢，观察力敏锐得可怕，而且显然不打算按规矩办事。

　　"新希望心理诊所，"林绾继续说，"三个死者都是那里的病人。巧合？我不这么认为。"

　　许阮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的验尸报告下午能出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法医中心。"

　　林绾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我会准时到的，许法医。"

　　法医中心的灯光总是过分明亮，仿佛要照透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许阮站在解剖台前，手中的解剖刀在无影灯下闪着冷光。她已经工作了四个小时，几乎重新检查了死者的每一寸肌肤。

　　门被轻轻敲响，没等她回应，林绾已经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黑咖啡，不加糖。"她把其中一杯放在许沉璧旁边的台面上，"猜你不喜欢在工作时喝太甜的东西。"

　　许阮放下解剖刀，摘下手套。"你猜对了。"她接过咖啡，没有道谢。"我重新检查了尸体。手腕上的确实是针孔，而且我在她耳后发现了一个类似的痕迹，非常隐蔽。"

　　林绾走近解剖台，目光扫过已经被缝合的尸体。"能确定是什么药物吗？"

　　"需要毒理检测，至少三天出结果。"许阮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但你猜得没错，这不是普通的自杀。死者体内有轻微肌肉松弛剂的痕迹，可能是被注射后失去反抗能力，然后被推下楼的。"

　　林绾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是连环谋杀，伪装成自杀。"

　　"还不能确定。"许阮谨慎地说，"也可能是某种非法药物试验导致的自杀倾向增强。"

　　"我更倾向于谋杀。"林绾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查了三个死者的背景。都是25-30岁的年轻女性，事业有成，没有明显的精神病史，却在短期内相继选择跳楼。更奇怪的是，"她翻开文件，"她们都在死亡前一周取消了所有保险，清空了银行账户。"

　　许阮皱眉翻阅文件。"这确实可疑。警方知道这些吗？"

　　"张队长知道一部分。"林绾靠在解剖台边，距离近得让许沉璧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木质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但警方资源有限，而且他们更倾向于自杀的结论。"

　　"因为证据不足。"许阮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法医只能根据尸体说话，而尸体目前告诉我的故事并不完整。"

　　林绾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的用词——'尸体告诉我的故事'。大多数人会觉得这很病态。"

　　许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习惯了。"

　　"我查过你的背景。"林绾直视她的眼睛，"哈佛医学院最年轻的法医学博士，拒绝了多家顶级医院的邀请，选择回国当一名普通法医。为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许阮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只是在讨论案件。"

　　"了解合作伙伴是必要的。"林绾不依不饶，"就像我知道你父亲是著名外科教授许明远，母亲是心理学专家周雯。你在17岁那年——"

　　"够了！"许阮猛地放下咖啡杯，液体溅出几滴在台面上。"我的过去与案件无关。如果你来只是为了挖掘我的隐私，请离开。"

　　林绾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抱歉，职业病。我只是想了解你。"

　　"了解我什么？"许阮冷冷地问。

　　"为什么一个天才法医会对连环自杀案如此执着。"林绾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三周前第一起案件发生时，你主动要求接手，尽管这不属于你的常规工作范围。"

　　许阮转身整理器械，背对着林晚。"因为案件有疑点，这是我的工作。"

　　"还是因为第一个死者跳楼的方式，让你想起了什么？"林绾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