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亓亓亓亓亓亓

8、第 8 章

　　雨丝织成灰色的网，笼罩着整个墓园。

　　梁牧野站在人群最外围，黑色西装被雨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祈白的葬礼很简单，出席的除了祈家亲友，就是一些商业伙伴。陈雨薇站在前排，黑色面纱下的表情难以辨认。祈志远面无表情地听着牧师念悼词，仿佛死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员工。祈阳站在叔叔身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牧野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是他唯一能确定真实的感觉。三天了，自从在医院眼睁睁看着祈白的心跳停止，他就仿佛置身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尘归尘，土归土..."

　　牧师的声音飘进梁牧野的耳朵，他猛地抬头，看到工作人员正准备下葬。棺材是白色的，上面铺满了白玫瑰——祈白最喜欢的花。梁牧野突然想起高中时，祈白曾在作文里写过："白玫瑰像月光，安静，纯洁，不张扬..."

　　"梁先生？"一个女声在身旁响起。

　　梁牧野转头，看到一个短发女子，耳朵上一排耳钉即使在阴雨天也闪闪发亮。是梁漪，他的姐姐，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回家吧。"梁漪轻声说，"你已经站了三小时了。"

　　梁牧野摇摇头，声音沙哑："再等等。"

　　他想看祈白最后一眼，虽然知道棺材已经封死。他想和祈白说最后一句话，虽然知道对方再也听不见。他想...他想做很多事，但都太迟了。

　　葬礼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梁牧野依然站在原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梁漪叹了口气，撑起伞站在他身边。

　　"那封信..."梁牧野突然开口，"我还没读。"

　　"什么信？"

　　"他留给我的。"梁牧野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信封，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角，"我不敢..."

　　梁漪轻轻抱住弟弟："回去吧，等雨停了再读。"

　　梁牧野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回口袋。他最后看了一眼祈白的墓碑——崭新的黑色大理石上刻着"祈白 1995-2023"，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永远的爱子"。

　　多么讽刺，梁牧野想。活着的时候从未得到父亲的爱，死后却成了"永远的爱子"。

　　回到公寓，梁牧野机械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然后坐在床边盯着那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晕开，但依然能看清"梁牧野亲启"几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是祈白一贯的风格：

　　"梁牧野：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请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从高中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吸引。那时的你光芒四射，而我总是躲在角落。记得你曾问我为什么总坐最后一排？其实是因为我不敢靠得太近，怕你发现我的目光。

　　五年了，我从未停止关注你。你每一场比赛我都看，即使看不懂游戏，也能感受到你的热情和才华。当你状态下滑时，我比谁都着急；当你获胜时，我比谁都开心。White7那个账号是我，很傻对吧？

　　慈善晚宴上，你说'前排视野更好'时，我几乎要哭出来。你还记得高中篮球赛后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吗？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现在，我要去做一件能真正帮助到你的事。请别问是什么，只要相信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有一个请求：回到赛场上去，梁牧野。电竞是你的生命，别因为任何事放弃它。

　　如果有来生，我想勇敢一点，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但这一生，能默默喜欢过你，已经足够。

　　永远为你加油，

　　祈白"

　　信纸从梁牧野手中滑落。他弯下腰，将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颤抖。信中没有提及自杀，没有解释那个"选择"是什么，但梁牧野知道——祈白用生命换回了他的职业生涯。

　　那笔神秘赞助，NE战队的起死回生，原来都来自祈白。

　　梁牧野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去。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祈白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选择死亡。而能给他答案的，只有一个人——祈阳。

　　梁漪在录音棚里剪辑音频时，梁牧野闯了进来。

　　"祈阳在哪？"他直接问道，眼睛布满血丝。

　　梁漪摘下耳机："冷静点，牧野。"

　　"他在哪！"梁牧野一拳砸在墙上，"祈白的死和他有关，我知道！"

　　梁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脑上的一个音频文件："听听这个。"

　　录音中，祈阳的声音清晰可辨："...伪造视频只是第一步，我要的是祈白彻底崩溃...他死了最好，祈家就是我的了..."

　　梁牧野的脸色变得惨白："这是..."

　　"我偷偷录的。"梁漪关闭文件，"祈阳不仅伪造了你看到的那段视频，还威胁祈白，如果不放弃继承权，就毁掉你的职业生涯。"

　　"所以他选择了..."

　　"用死来保护你。"梁漪轻声说，"也解脱自己。"

　　梁牧野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应该在他需要我的时候..."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梁漪抚摸着弟弟的背，"祈白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梁牧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让我回到赛场。"

　　"那就去做。"梁漪坚定地说，"用你的方式纪念他。"

　　三天后，NE战队对阵韩国强队SSG的比赛现场，观众席座无虚席。这是梁牧野在祈白去世后的首秀，所有人都期待"牧神"的回归。

　　然而比赛开始后，梁牧野状态奇差。操作失误，判断迟缓，完全不像他自己。第一局NE惨败，第二局也岌岌可危。

　　"牧野！集中精神！"教练在场边大喊。

　　梁牧野试图专注，但眼前总浮现祈白躺在血泊中的画面。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滞了一秒，就这一秒，他的角色被对方击杀。

　　NE再次败北。

　　赛后采访中，记者尖锐地问："牧神，很多人说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怎么看？"

　　梁牧野盯着话筒，突然想起祈白信中的话："...当你状态下滑时，我比谁都着急..."

　　"下场比赛见。"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基地，梁牧野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如果真的要退役，他需要先收拾好这些年的回忆。在抽屉最深处，他发现了一本高中时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谢谢。——祈白"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梁牧野如遭雷击。这是文艺汇演后祈白塞给他的纸条，他随手夹在笔记本里，一放就是五年。现在想来，那是祈白第一次主动与他交流。

　　梁牧野轻轻抚摸着纸条，仿佛能透过它触碰到十七岁的祈白——那个安静、害羞，却会在关键时刻鼓起勇气的少年。

　　"下场比赛..."梁牧野喃喃自语，"我会赢的。"

　　两周后，NE战队再次迎战SSG。赛前，官方公布了梁牧野的新ID："NE.Muye7"。解说员惊讶地指出："牧野在ID后面加了个'7'，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比赛开始，梁牧野像变了个人。操作精准，判断果断，完全压制了对方选手。当他的刀每完成一次精彩的三杀时，全场沸腾。

　　"牧神回来了！"解说激动地大喊。

　　最终，NE以2:0完胜SSG。赛后采访中，记者迫不及待地问："Muye7，今天的表现太精彩了！这个新ID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选择数字7？"

　　梁牧野看着镜头，仿佛透过它看向某个不在场的人："7是一个人的幸运数字。"

　　"那个人是谁？能透露吗？"

　　梁牧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指向远方。这个动作后来成了他的标志——每次获胜，他都会做这个手势。粉丝们纷纷猜测含义，但只有梁牧野知道，他是在告诉天堂的祈白：这场胜利献给你。

　　岁月如梭，五年转瞬即逝。

　　梁牧野已经从一个电竞选手成长为传奇人物，带领NE战队拿下三届世界冠军，"Muye7"的ID响彻全球。每次接受采访，他都会提到数字7的特殊意义，但从不解释原因。

　　每年清明节，无论比赛多忙，梁牧野都会回到A市那个墓园，在祈白墓前放一束白玫瑰，然后静静地站一会儿，告诉祈白这一年的成绩。

　　今年，他带来了世界冠军奖杯。

　　"我们又赢了。"梁牧野轻声说，将奖杯放在墓碑前，"这次决赛用了你最喜欢的英雄，还记得吗？就是当年你第一次看我比赛时用的那个。"

　　风吹过，白玫瑰的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

　　梁牧野蹲下身，用手指描摹着墓碑上的名字："祈白...如果时光能倒流..."他的声音哽咽了，没有说下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梁漪捧着一束花走来。她已经是一名知名拟音师，但每年这一天，都会陪弟弟来扫墓。

　　"他还是没来吗？"梁漪问，将花放在墓前。

　　梁牧野摇摇头。祈志远从未给儿子扫过墓，而祈阳在祈白死后一年因经济犯罪入狱，祈氏集团也随之没落。

　　"我带了个人来见你。"梁漪朝身后招招手。

　　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有些腼腆地站在梁牧野面前："梁神您好，我是NE青训营的新人，ID是...White7。"

　　梁牧野愣住了。White7，祈白用过的名字。

　　"他自己取的。"梁漪轻声说，"看了很多你的比赛视频，说最感动的是你每次获胜时那个手势。"

　　年轻人紧张地解释："我、我不知道这个ID有没有冒犯...只是很喜欢数字7的含义..."

　　"什么含义？"梁牧野问，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您每次采访都说，7代表一个特别的人，一个永远支持您的人..."年轻人脸红了，"我也想有这样一个人支持我..."

　　梁牧野看着这个稚嫩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祈白。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好好打，White7。我会看着你的。"

　　离开墓园时，夕阳西下，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梁牧野回头看了一眼祈白的墓碑，那里摆满了鲜花和奖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他摸了摸左手无名指——那里戴着一枚素圈戒指，内侧刻着"QB 2015"，没有人知道它的含义，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叱咤电竞圈的梁牧野终身未娶。

　　风又起，吹动墓前的白玫瑰，一片花瓣飘然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轻轻落在梁牧野肩头，又滑落在地。

　　像是告别，又像是未曾说出口的回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