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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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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等在前面扎营可好?”
来问话的是这次的运粮官柳云行。他年纪不过二十,却是去岁的金科状元。他本在国子监任职,是个七品官。月前却升了五品粮台官,负责押送这次粮草。晋升之快可谓一时无两,柳云行还未娶妻,朝中甚至传闻‘陛下有意让他尚公主’。
意气风发的柳云行现在在贺成安的车架外恭敬的问着。
少女清冷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好。”
柳云行闻声松了一口气,看来静嘉公主还算个好相与的。
柳云行虽文采尚佳,却是个文弱书生,坐了一路马车,只觉浑身散架,疲惫不堪。偏他也不敢半路喊停,粮草事大,陛下有意提拔,他万不可辜负圣恩。
跟随的副将很快将旨意传达,一甘人等,就地安营扎寨。
粮车辎重,牛马拉得亦是艰难,一日下来,不过走了三十里路。
贺成安开始还能忍受,连着在路上晃悠了七日,终是受不了了。
“停车!”
贺成安一声怒喝,禁卫军令行禁止。禁军侍卫统领方明跑到她身前关切的问:“殿下可是累了,可是要休息一下?”
贺成安不答反问:“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哪里?”
“回殿下,是抚州。”
“那便改道去抚州!”
方明大惊,慌忙劝阻:“殿下,不可。陛下让我们务必跟着运粮队伍回去!”
贺成安不耐烦打断,做足了骄纵任性的派头。“皇伯父又不知道。再说了,他们走这么慢,我们在抚州玩几日,再追上不就好了吗?”
方明还要再劝,车夫却是驾着马车直接改了方向,众人还愣在原地,荣王府的侍卫却立刻从队伍中脱离,快速跟上。
公主怎能如此任性!
不对公主本就任性,否则也不会只带着一百人马上京。方明长叹一口气,
他的职责是护卫公主。于是他派人给柳云行传了信,也带着禁卫军跟上了公主的车架。
贺成安确实是累坏了,一到抚州连着吐了两日,竟是水土不服,病了。
房间内,柏馨和林苒端着药汤,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叹气。“贺成安”病了,她两个自是得贴身伺候。早知如此,她们就跟着另外一百甲卫在外等着,不进城了。两人苦笑着互看,一切都来不及了。
贺成安带着两百甲卫出城剿匪,行至京郊时,却只带了一百人入城,为的便是这日。
她借着夜色从房中逃出,与跟在运粮队身后的人汇合。
贺成安蹲在一颗树上,看着前方已经开始扎营的运粮队伍,问身边的人:“这两日可有什么发现?”
枝丫的另一边,蹲着冯袭,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某个身影,头也不回:“殿下,昨日有只信鸽在黎明时分飞出。”
“可有抓住?”
冯袭回头看了一眼贺成安点了点头,复又转回去,这才开口:“信上只说殿下兴起,转道去了抚州。”
运粮队伍已经走了八日,他们不可能等到了安城境内才开始行动。
“继续守着,今晚许就会有回信。”
“诺。”
贺成安在树上亲自守到子时,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下来。也不算下来,她寻了个稍远点的位置,就躺在树杈上睡着了。虽是幕天席地,但贺成安累极,很快进入了梦乡。
但她这一夜睡得不慎安稳,总感觉有蚊子在耳边嗡嗡的叫。
江迎溪看着怎么都逗不醒的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的坐在树枝上,用自身的威势,给睡死的某人驱赶虫蚁。
“殿下,来了!”
贺成安似对这声音格外敏感,猛地从树杈上惊醒,动作之大,树干带着枝叶发出飒飒声响。她愣神片刻,才将视线放到树下的冯袭身上。恍惚的问了一句:“信鸽回来了?”
冯袭点点头,他已经派了轻功最好的兄弟守着,这次定能寻到敌人老巢。
贺成安爬回树上,借着月光与些许星火,聚精会神的守着。
“等啥呢?”一道声音忽的在贺成安耳边响起。
贺成安下意识地说了声:“信鸽。”
一旁的冯袭霎时激动起来,他唰的在树杈上站起,焦急的四处望着:“什么?殿下,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贺成安一巴掌拍在冯袭腿上,这么激动干什么,差点把她晃下去。她没好气的说了声:“还没出来呢。”
她心内暗骂世界之灵,莫名其妙瞎吵什么。
等了不知多久,乌云遮蔽了月光,看着陷在黑暗里的营地,贺成安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现在。
事情就是这么巧,月光从洒落在大地上的时候,一点白茫消失在天际。贺成安看到一道黑影飞快朝那点白色越去,但来得及吗?
贺成安的心高高提起。
“我帮你。”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世界之灵。这是...贺成安有些愣神,她僵硬的从树上跳下,走进一方黑暗里。
冯袭看着黑影渐渐远去,心也高高的提起,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了。耳边传来响动,他看着贺成安跳下树去,只以为她是恼了,不敢多说仍是默默看着前方。
直到半刻钟后,他耳边传来了扑扇的翅声,冯袭怔怔的看着绕了一圈又飞回来的白鸽。
贺成安怀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试探开口:“江迎溪?”
【不在!】世界之灵的声音没好气的响起。
贺成安忽的有些失落,她转身想要回去,世界之灵没好气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你抓鸟去了。】
未明的喜悦油然而生,贺成安目光灼灼的看向天边。
【想不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带着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钻入心底,有些痒痒的,但贺成安忍住没有问。
世界之灵没有受到激将,它傲娇地【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贺成安终究还是问了,她选了个看似很白痴的问题:“她恢复了?”
【嗯。】
饶是已经猜到答案,但世界之灵给与肯定回复的时候,贺成安还是心安不少。
扑扇翅膀的声音缓缓靠近,那只白鸽又飞了回来,它乖顺地落在贺成安摊开的手掌上。夜色中,没有江迎溪的身影,可贺成安知道,她就在这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贺成安取出密信,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气氛霎时有些压抑,冯袭不甘的开口:“我们应当飞回来的时候就将它拦下!也不至于现在....”
他看着追着信鸽而来,气喘吁吁李鹤,眉头皱得死紧。
贺成安平静地将密信卷好,塞回足环内。
她没有理会神色焦急的众人。轻轻的摸了摸信鸽的尾羽,走到了暗处。
良久,她从阴影里走出,信鸽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另一个方向。贺成安神色平静的对众人说:“都去休息吧。”
贺成安坐回原先睡的那个枝头。盯着天边的月亮出神。
她方才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帮我”。
她甚至分辨不出江迎溪的叹息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她只注视着掌心的信鸽,看着那只信鸽从她手上缓缓远去。
江迎溪好像...总在帮她。
贺成安心底忽的涌现出了些许酸涩,江迎溪很好,只是她对江迎溪的了解好像太少了。
天一点点亮了,营地也渐渐喧哗起来。冯袭在树下焦急的唤她:“殿下,他们准备动身了”
贺成安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对着冯袭说:“你们先跟上。”
“殿下!”冯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语气中尽是焦急,他怎么可能让殿下独自在荒野中呆着。
是了,她没有办法留在这等江迎溪回来。贺成安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说:“留几个人给我,我们走在运粮队后面。”
她真的很想等江迎溪回来,她是为她办事去了,回来看不到她会失落吧。
五千人的运粮队伍,浩浩荡荡延了一里路。最后一辆牛车出发时,贺成安还是没有等到江迎溪。
江迎溪直至午时才赶回到原地,彼时车马掀起的尘埃早已落下。她看着空空荡荡的树林,心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诡异感。
她没有继续追上去,仰卧在贺成安躺过的枝丫上。风拂叶动,她看着碎叶间跃动的光束思考。
她为什么要来找贺成安呢?
她一朝梦醒,躺在空荡的山林间,鸟雀的啼鸣声顺着风声传到她的耳中,她躺卧的石块边甚至连只小虫也没有。
她能听到远远喊着号子的佣夫一镐下去,土层松动的声音,也能听到巡逻侍卫踏过地面的沉闷脚步。但他们都看不见她。她分明在这世间,却又与世界如此格格不入。
她看着面前属于“自己”的坟茔。总觉得噩梦还没醒,是了,她又陷入了幻境中。她带着记忆一次次挣扎反抗,却被既定的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嘲弄杀灭。
即便现在梦醒,她分明也没有活着。她知道死亡是一阵短暂的剧烈疼痛,可她为什么又要再去品味这余下苦涩?
无知无觉的长眠难道不好吗,她其实十分羡慕,羡慕坟茔里的哪些枯骨。
支撑着她从那片伤心地走出的是贺成安。两人虽从未挑明,但知晓她境况的只有贺成安。濒临绝望的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束光。
她寻了贺成安整整三日。从斫木山到安城,又从安城找到京城,再找到抚州。她守着空空的床榻,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情,终于等到了柏馨的一句。“不知小姐与运粮队那边的人汇合没有。”
江迎溪突然觉得好累,这种累不是来自一个晚上的奔波,体力的消耗。而是来自灵魂的疲倦,
她不是三岁的稚子,知晓贺成安有要务在身,不可能为她停留。她能理解贺成安的职责。是她贪恋虚妄的温暖,擅自把贺成安划作救赎。
江迎溪在树叉上躺了很久,直到一片落叶飘飘荡荡的落在她的睫羽上,惊醒了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然后一阵风过,世界再度充满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