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安处》掉一把头发

58、58

　　民生商务中心的大门还是那样气派，前台的接待姐姐也依旧妆容精致、贴心周到，仿佛这处高调的建筑仍然在为所有人敞开大门，接受有志之士的朝拜。

　　鉴于不想多跑一趟，谢时予在来之前还特意给陆文川发了信息，问他明天在不在公司，方不方便见以免，最终收获了肯定答复，附带一句对他身体情况的慰问。

　　他对陆文川并没有言及过多放弃实习方面的考量，只是浅浅提了一下事情本身，这位学长向来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十分包容地表示自己不会过问太多他的私事。

　　谢时予用自己的门禁卡刷开电梯门后，望着对面的按键发呆。李奉心凑过来揉了揉他肩膀，笑着低语：“起码权限还在，也算体面了。”

　　“那不一定，万一是忘了删呢。”谢时予深呼一口气，拍拍对方的手，“好了，手放下去吧，马上到了。”

　　与预期中不同的是，公司那位脸熟的接待小姐看到谢时予，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反而冲他点了点头：“李总刚开完会，正在办公室。”她又打量了一下谢时予身边的李奉心，“这位是？”

　　“我哥。”

　　李奉心刚想开口说“朋友”——毕竟男朋友也算朋友，谢时予已经面不改色把他话堵住了，脱口而出像是早就准备好这样奇葩的解释，倒让他瞠目结舌。

　　“他今天在附近有事，正好陪我来办手续。”谢时予轻声问，“这不要紧吧？”

　　“啊，不要紧，那就在那边沙发坐坐吧。”接待露出恰到好处的笑，“那，反正小谢你也知道地方，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他本来觉得今天李演国不会在公司，谁曾想门还没进就感知到了这位领导的兢兢业业——这话是真的，毕竟谢时予没有看到过谁家总裁准点上班，还亲自面见实习生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李总还确实不是个光说不练假把式的领导。

　　谢时予点点头道谢，走了两步又轻轻握了握李奉心的手：“没事，既来之则安之，乖乖在外面等我。”

　　“你一说‘没事’我反而害怕，”李奉心纵然这样说，还是只回握了对方手一下就松开，“行了，去吧，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告诉我，你这离好利索还隔着一个L县呢。”

　　谢时予不满地“啧”了一声，脚步就直接向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去了。

　　长廊像是被无限压缩，他几乎转身的功夫就到了办公室门口。呼气，吸气，再呼气……做完这一套之后，谢时予才勉强让自己相信，他其实可以做到无畏的。

　　“李总。”谢时予敲门进去默默打了个招呼，没有体现出任何情绪，那些或理解、或怨恨、甚至对于他当时亲自接待自己的浅淡感恩，都被他压抑在了眸光之下。

　　办公桌前的人动作一顿，随后抬眼望着他，也是没什么私人情绪的样子：“来了？坐吧。”

　　谢时予轻轻点头，拉开那张熟悉的座椅。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个尚且带着些寒意的下午，他透过窗帘后的落地窗，曾无意识地眺望地面上零星的人影，将微缩了的人间百态纳入眼眸星海。

　　“好点没？”李演国毕竟是职场老人，总要保持些长辈的关怀，即使只是面子上的，“你这住院，也住了挺久吧。”

　　谢时予表情不变，唇角稍稍扬了扬，身子也坐得笔直：“没事了，谢谢李总。”

　　李演国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看见对方既不主动打开话题，也不避讳他的目光，便顺势整理了一下衣服，挪开视线。

　　他随后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竟然找出了一张陈杨的推荐信，内容不明，只有封面上属于导师的字迹轻轻击中了谢时予，他顺着李总的手动了动，几乎张嘴想要说什么。

　　“说实话，当时你老师给我写这个的时候，我很期待。”李演国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就把那张薄薄的纸递过去，“而且根据部门反映，你也确实在每项工作中都适应的很好，这是事实。但你最终还是让我很难做。”

　　谢时予只能轻轻一笑：“麻烦您了，所以我今天过来办手续。”

　　“我只能说你选错了专业，”李演国慢慢也不再顾及他面子，凭着自己的观点直言道，“你要总是优柔寡断，就很难在这个领域深耕，换个其他专业可能还会好点。”

　　他把谢时予认定为优柔寡断的人，后者倒也没反驳——在人世间，观念这种东西是最难改变的，因此他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对别人的观点永远持保留态度，而非堂而皇之与之对抗。

　　“不过话说回来，”李总单手撑了下下巴，摊手补充道，“社会就是这样，和学校到底不同，适应能力往往比你读了几年研究生更重要。你看小陆，A大本科出身，不是照样很优秀吗？”

　　“是，学长教我的东西也不少，”谢时予胃里又开始不太舒服，但对于他来说能忍受，他就更想把话题结束得痛快些，“既然这样，李总应该也很忙，我办完手续再跟陆组长见个面感谢一下。”

　　他稍微停留几秒，站起来看向李演国：“当然，也谢谢您，纵然彼此都有失望和遗憾，但过程依旧是不可或缺的财富。我很感激远洋。”

　　谢时予站起来也有一米八左右，再加上他瘦，倒是显得很有俯视的意味。但他说话温和谦恭，又出口都是感谢，李演国忍住心里的那点异样，朝他挥挥手：“好你去吧，我这儿也要忙工作了。”

　　相较而言，办公室的阳光是很充足的，出来到了走廊，空调的冷气幽幽地扑面而来。谢时予按了按上腹，他不敢使劲，只能控制着安抚了一下，朝外走时却怔住了。

　　——李奉心和陆文川竟然在握手，还一起往他这边看。

　　“呃……陆学长，”谢时予用眼神瞟李奉心，质询似的，“你们俩这是？”

　　“A大校友见面会而已。”李奉心浅浅一笑，过来牵他，“陆组长有点担心你和总监见面会不会聊崩，我说不会。你看果然……”

　　谢时予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学长，我还想着去找你来着，真巧。”

　　“不是说要见我吗？今天不忙，来接水路过，顺便等等你，”陆文川摇了摇杯子，“还好吗？要不要喝口热的？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谢时予怕李奉心又担心自己，颇有先见之明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又对陆文川道：“不用，我带了保温杯，在车上。”他轻轻笑了笑，“学长，我想了很久见你该说什么，但现在我觉得其实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一句话就够了。”

　　陆文川挑眉，那是一个询问的姿态。

　　“谢谢你那句金玉之言。我想我应该对自己认识又多了一些，也大概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谢时予不知道陆文川是否还记得当初那次简短的对话，却无比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你的这句‘谢谢’，我是认真的。”

　　对方竟然一时哑然，末了深深吸了口气：“好，那就好。”

　　李奉心也许并不清楚这两人指的究竟是什么“金玉之言”，但当他望向谢时予眼睛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再清晰不过。

　　那是一种释然和无限清明，哪怕在向陆文川告别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露出像陡然卸下社交面具时的疲劳神色，反而在对方远走的途中浅笑着低头，然后回身牵了一下自己的手：“走吧，去找HR签字。”

　　“等等，时予……”

　　“是有一点点难受，所以得赶紧弄完去休息。”谢时予凭自己的理解接下他的话，“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这样够坦诚了吧？别再说我逞强。”

　　“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李奉心哭笑不得，却还是在他说难受的时候，轻轻试了试他上腹的感觉，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严重反应，才又出声道，“其实……我看到你的求职信息了。”

　　谢时予：“？”

　　“附院宣传科虽然确实不招人，但是……”李奉心从外衣口袋拿出一张打印好、又折得整齐的宣传单：“A医大行政宣传口，内部资料，机不可失。”

　　“这是……什么意思？”

　　谢时予其实有向往过高校生活，甚至觉得人生最好的归途就是囚于象牙塔。但是辅导员岗位他自认性格不合适，教学老师又注定需要考博，而且A大竞争的激烈程度，也绝非他这种小镇做题家能涉足的。

　　看人短暂失神，李奉心补充道：“这个对A大学生可以免笔试——这宣传册不是我去要的，是我本科的导师，反正不是海投款。”

　　谢时予用微凉的指尖接过那张并不花哨的宣传单，抬头问他：“你导师？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在附院实习的时候弄了一篇健康传播的文章，有些时候A大医疗资源群这些东西是同步的，那边看了说很符合预期。”李奉心耐心解释，复而又认真地看着他，“不要拒绝帮助，也不要觉得这是歪门邪道。曾经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足够努力面对人生、足够坚韧打破不公，那千帆过尽后，世界为他敞开的大门，就不能称之为‘投机’。我们共勉。”

　　谢时予呆呆地看着他。这番话入心入耳，没来由让他眼睛有点酸涩，他闭眼换了许久，才将单页放进自己上衣口袋，于无人处贴了贴李奉心带有淡淡消毒水味的肩：“谢谢你，奉心。”

　　于是李奉心满意了。

　　车门前飘落了一地花瓣，阳光晴好却不烘晒，连带周围都烘托出一阵芳香。李奉心仰起头，像是在畅想未来：“以后你要是待烦了，还可以再考个博，然后去当老师。或者找机会行政跨教学从零开始干——好像有过先例，也就是职称问题要重新考虑。倘若真有这个机会，时予，毋庸置疑……你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