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青妙慈

15、第十五章

　　怎么去衡州成了问题，按青玄所说仙门中人本可以御万物飞行，可三曜混脉现下全断，鼎州境内灵气稀薄，根本飞不起来，最后他们只能跟常人一样赶路过去，毫无仙门风范。

　　天工尊者贡献出他之前造的‘天工自走车’，驱动灵力就能使用，天上、地下、海里，畅通无阻，其实就是全自动金石马车——无马版。

　　尊者反复强调，出门在外若有人问起此车一定要回答全名：天工自走车。

　　此前仙门众人来去如风，法阵遍地，他造出这车还被嘲笑过，现在怎么样？派上了大用场！

　　将四人送进比桃花小筑还大的车内后，尊者再次强调：“天工自走车哈！别漏说了！”

　　“知道了知道了！”辰十三无情地把他推远，立刻驱动灵力往衡州方向赶去。

　　关上车门，车顶的玉符亮起微光，四周的灵木和金石柔软的如花瓣绽放向四周层层滑开，天光透过云霄纱倾斜而入，车厢内顿时亮如白昼，通透敞亮。

　　“确实精巧，难怪尊者这么坚持。”谢游欢向来不吝啬夸奖。

　　辰十三微耸肩膀，问道：“我们可以从天上飞过去，也可以走路面，你们怎么想？”

　　青玄托腮横卧在榻上，懒洋洋道：“都行。”

　　“走路面吧，”谢游欢正色道：“鼎州战乱颇多，若我们碰上有难处的可以帮一帮。”

　　“你果然凡心太重，修行之人向来不问世事。”

　　“那我应该本就不属于修行之人。”她漫不经心地回应。

　　“好吧！”辰十三下压灵气，让原本飞在空中的天工自走车平缓落地，幻化成普通马车哒哒朝前方跑去。

　　鼎州地界很广，距离衡州也有不短的距离，他们在这一方安全的空间里以极快的速度横穿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谢游欢的脸贴在窗棂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车厢隔绝一切，她只能闻到辰十三点起的香料，一股淡淡的清甜萦绕在鼻尖，和三曜宗的桃花一个味道。

　　可她却总觉得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来了浓重的血腥味，这股味道和外面的世界混在一起，让她难以真正地在这片空间闭上眼睛。

　　“你在找铁明珠吗？”少年温软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轻柔的气声，仿若二人间的耳语。

　　她摇了摇头，语气很平和：“不找她，我还没找到弱水河，就算见到她又有什么用。”

　　其实晏观很乐于看到她挫败的样子，伤心的样子，只要一切能打破她冰冷面具的样子他都喜欢欣赏，但唯独这段他们共同经历的日子，还有那段日子里的人，让她难过起来时他胸口也会跟着有一点点的闷痛。

　　晏观将这阵闷痛总结为对弱小的恐惧，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弱小过，弱到一切都让他无能为力。

　　看着谢游欢那张已经不再完美的脸，那张琉璃般纯净无瑕的脸因他有了一道撕破面具的伤痕，这道伤黏在她脸上，就好像他时时刻刻都宿在上面一样，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激动到止不住颤栗。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仇人的脸，轻声道：“也许她很想你，就算没用也想见见你呢？”

　　谢游欢笑了，笑得很温柔，颇有点炫耀地说：“她当然想见我，她肯定每天都在想我。”

　　晏观不喜欢其他人占据她这么鲜活的表情。

　　但是现在，算了。

　　于是他跟着笑起来，附和道：“那是一定。”

　　前方是一片破败的村落，他们很快地穿行过去，车轮滚过早已沉入泥沙的血痕，似乎没什么能够让它停下来。

　　直到穿过群山，山峰层层叠峦盖住日光，远方有黑色的小点逐渐靠近。一直看着车外的姐弟二人率先注意到那些小黑点，等再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群提着刀的山匪。

　　这……

　　谢游欢唤那两人，“你们修行之人会杀人吗？”

　　青玄正在品酒，听了这话脑子转半天才憋出一个：“啊？”

　　辰十三倒是顺着姐弟的目光向外看，眉心一跳：“我去这么多人，”她伸长脖子继续看：“土匪头子是个女人，不然把小药郎抵给她做压寨夫郎，讨好一下。”

　　压寨夫郎：……啊？

　　辰十三收回灵力，饶有兴致地问谢游欢：“你要怎么帮他们？”

　　“我们普通人一般都是要跑的，”她无语至极：“你觉得什么人会想着去帮土匪？”

　　不普通的辰十三“嘶”了一声，又问道：“杀了他们？不然留在这也是害人。”

　　谢游欢向后一靠，面无表情道：“你去吧，杀了一波还会出来新一波，你留在这里一茬一茬地收人吧。”

　　“那我还回不回家了，”小神仙学着她向后靠，问道：“现在怎么办？”

　　“跑啊，妹妹。”现代人对着九百岁如是说道。

　　辰十三指尖一转，天工自走车升腾而起，飞入云端。

　　青玄趴在窗棂上，低头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村落，“这里除了土匪已经没人了。”

　　“所以看到我们才会全员出动吧，好不容易来人。”辰十三也跟着趴在上面。

　　“仗再打下去，底下的人都要被饿死。”

　　两只小壁虎齐刷刷看向说话的谢游欢。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在仙门里没出去过吗？”

　　青玄用一种十分倜傥的姿势思考一阵，而后道：“没有。”

　　过了那串连绵的山脉后他们安稳落地，天工自走车哒哒朝前跑，青玄这下也不再品酒，反而好奇地盯着外面被血染红的世界，不过几秒后重新转过头，靠在榻上，悠悠道：“我家这一脉都是修行中人，从不过问人间事。”

　　谢游欢：“那你们百草参府行医救人，救的什么人？”

　　“仙门子弟，魔修经常搞偷袭，他们自己内部过招的时候也会受伤，我们都忙不过来。”

　　「逆蝶神人啊」

　　虽然好像很有道理，不过也让她猛然意识到，修行中人不问世事是因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啊！

　　试问谁会去关心蚂蚁的头破血流呢。
　　不是同类，根本不是同类。

　　她靠在晏观的头上，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神爱世人都是骗人的。

　　【所以他们不是神啊】
　　【统子，你这样突然冒出来很吓人知不知道】
　　【我是告诉你，别钻牛角尖】
　　系统突然神叨叨冒出来，掰开她的嘴灌了一碗鸡汤，而后潇洒离开。

　　「你们这书里的人都不正常」
　　谢游欢在心里疯狂吐槽，被她靠着的人若有所思，那双寒眸扫了眼两位‘仙门子弟’。

　　没人注意到有几缕极淡的瘴气顺着晏观的衣摆溜到车外，在不远处化成了与魔修无二的人形，而后一窝蜂的朝天工自走车攻来，速度之快根本由不得车内的人反应。

　　车子在这些瘴气人的攻击下被迫停在原地，车内猛然一晃，瘴气攀上车顶，雾一样的黑色气体将整辆车包裹其中，原本透光的地方现在涌上了如有实体的黑雾，带着黏稠的液体咀嚼的声音在车厢外壁爬过。

　　辰十三、青玄：“魔头来了！”

　　辰十三提鞭踹开车厢门飞了出去，留下青玄护在姐弟二人身前，他抽出腰间的竹笛贴上唇边，笛声似山泉涌出，轻柔和缓却藏着十足的锋芒，音波一阵阵漾开，震得黑雾的阴影淡了不少。

　　晏观缩在姐姐怀里，敛眸又放了些许瘴气出去。

　　辰十三的声音和鞭子的声音重叠，她喊道：“下车！”

　　谢游欢果断地将晏观抱在怀里，跟在青玄身后跳下了车。和黑雾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团黑色避开她的衣角，直冲青玄而去。

　　谢游欢：诶？

　　辰十三一鞭子把她和晏观卷起来，向远方狂奔，边跑边叫青玄：“你动作快点！”

　　四人弃车跑出好远，那些瘴气人并没有追上来，像是只为了将他们赶下车一样，见他们下车就停下了动作。

　　谢游欢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天工尊者要失望了，他的得意之作没了。”

　　青玄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笑起来，“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走着去吧，好在也快到衡州了。”谢游欢抖抖衣袍上的褶皱，又从乾坤镯内取出辇车，利落地把晏观抱了上去，而后示意另外两个人跟上。

　　辰十三缠好鞭子，吊儿郎当地跟在她旁边，青玄也站起身惮了惮衣服上的灰，竹笛在手中转了一圈，笑道：“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这魔头是要干嘛？”辰十三不解。

　　“纯挑衅。”青玄总结。

　　魔头晏观闲适悠哉地坐在辇车上，挑衅的微微一笑。

　　没日没夜地走了几天，唯一需要进食的人被喂了许多丹丸果腹，实在吃到恶心的晏观一把握住谢游欢喂药的手腕，憋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我好像筑基了！不知怎么一点都不饿。”

　　“可能是丹药吃多了，再废的人都能给喂出来。”辰十三话音刚落就看护崽的某人幽幽地盯着自己，她迅速打补丁道：“当然，像他这么有资质的人，更是效果显著。”

　　她笑得干巴，对青玄道：“稍有不慎就被这女人飞眼刀。”

　　青玄被她干巴的表情笑出了眼泪。

　　谢游欢也笑道：“这样赶路更方便了，”她摸了摸弟弟的头，“是好事。”

　　“咦？怎么有股将死之人的味道。”青玄疑惑道。

　　百草参府的人行医救人，对人体气味十分敏感，他在空气中嗅了嗅，笃定道：“就在前面。”

　　他像只大型犬嗅来嗅去，最终在一处山洞停下脚步，里面传出一股骚臭味，混着排泄物和腐败的人味。

　　青玄用竹笛挡住自己的呼吸，向里面探头望去。

　　一个老妇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花白的头发靠在墙上，佝偻的身体缩成一团，身下混杂着新的旧的排泄物，此时紧闭双眼，皱纹一道道刻在脸上，里面藏着不少污垢。

　　看起来刚刚断气不久。

　　青玄有些不忍心，刚想为她续命，却被一旁的晏观攥住手腕，“你能让她返老还童吗？”

　　“不能，”他摇头，“我只能为她续命。”

　　“那就别救她了。”

　　青玄蹙眉道：“能救回来为什么不救。”

　　“救了以后呢？”晏观平静地问道，“带着她去衡州？她能走路吗？”

　　“送她回家。”

　　晏观抬眼，“你觉得，是谁送她到这来的？”

　　“……”

　　青玄皱着眉头：“那送去百草参府，总不至于这般……”

　　他看了眼老人的死状，没继续说下去。

　　谢游欢捏了捏晏观的脸，自告奋勇道：“我新学了净身咒，我来给老人家清洗一下，”她继续道：“快到衡州了，到时候青玄唰唰唰就能到百草参府一个来回。”

　　她一锤定音：“去百草参府以后说不定能多活好多年呢。遇到了就是缘分。”

　　晏观垂下眼：“随你们。”

　　谢游欢忽而又对青玄道：“不过你要清楚，凡人人生苦短，仅有百年而已。这个老人家年岁已高，就算到了百草参府也不会改变这一点。你救下她之后稍有不慎，她马上就要面对第二次死亡，她或许会感谢你让她进了仙府最后有尊严地死去，但也许她会恨你让她又一次面对死亡这件事，而且还要让她在无力改变的时候见到另一个世界。”

　　她静静地说：“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