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青妙慈

14、第十四章

　　太素真人一大早就抱着她的丹炉进院了，谢游欢看着她仙气飘飘的身子扛着比人还高的炉子招摇过市，嘴角不禁抽了抽。

　　太素“咣”的一声放下炉子，拍拍手上的尘土，对姐弟二人说道：“宗门的人听说你们要一块儿去找魔头很开心，原本用不上归元炉的，”她敲了敲炉壁，轻快道：“这不，为表重视还特意让我带过来。”

　　真人往丹炉里扔了好些草药，又叫人挖了后山河池内的泥巴，掺着丹池的水和进去，谢游欢偷偷在晏观耳边说道：“好像要把你做成叫花鸡了。”

　　辇车上的人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吭声。

　　准备就绪后太素真人叫人把晏观埋进丹炉的泥巴里，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接着她驱动灵力，用自己的真元在丹炉下方燃起火焰。

　　被种进去的叫花晏脸色不变，呆呆地立在里面，眼神无助地落到姐姐身上。

　　可怜又可爱。

　　姐姐“扑哧”乐出声音，她坐在辇车上，心情很好地陪着陷在泥巴里的人。金黄色的阳光落在阿晏身上，为他的轮廓附上一层淡淡的柔光，让他整个人都如小动物般毛茸茸的可爱。

　　他终于要重获新生了，比起始终神色淡淡的晏观，她的激动溢于言表，太素真人都忍不住说道：“你怎么比他本人还开心。”

　　丹炉里的人闻言看过来，她迎着那双雾蓝色的眼睛轻轻笑道：“那也是我的腿。”

　　太素真人噎住，“你倒不客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坐立不安起来，磨着太素道：“我能不能上去给他喂点饭。”

　　太素无语：“下来再吃。”

　　“他还没筑基呢，会饿坏的。”

　　太素扶额：“那你去吧。”

　　丹炉外壁倒是不怎么烫，她爬上去坐在壁沿，给里面的人一口一口喂饭，而后低声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露在外面的脑袋摇了摇。

　　她追问道：“酥酥麻麻的感觉呢？”

　　还是摇头。

　　她心下一沉，动作迟缓了不少，晏观疑惑地眨眼看她，“怎么了？”

　　谢游欢安抚地笑笑，继续喂他吃东西，下去前她摸了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掌心被乌黑的头发蹭过，痒痒的触感带着电流从手心钻进心里，微微地刺痛。
　　她想起系统说这条腿再也不可能长出来了。

　　阿晏似乎是感知到她的情绪，歪头蹭了蹭她，她心中更酸了。

　　正午刚过，太素便将人从丹炉内拔了出来，她信心满满掀开沾满泥巴的衣袍一角，却见里面仍旧空荡荡，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医好这条腿，她不禁浑身一僵。

　　姐弟二人倒十分平静，只是谢游欢的脸色有些苍白，太素僵硬道：“可能是灵脉有毁，所以才……”

　　按理说不该啊，一条腿而已，怎么会长不出来呢？

　　“真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已经习惯了，还是多谢你为我医治。”少年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话一出搅得太素心中十分愧疚，这女子吃尽苦头来到三曜宗，只有两个要求，他们哪个都没达成，传出去三曜宗名声不保。

　　猜到她心中所想，谢游欢开口道：“我来三曜宗是为了救小弟的命，其他只是额外奢求，不能成也并不值得丧气，还是多谢三曜宗和真人救了我弟弟。”

　　太素叹了口气，“我会记着这事，找到法子给他医好。”

　　她拱手：“多谢真人。”

　　太素扛着丹炉离开了。

　　她捏了捏阿晏滑嫩的脸蛋，没精打采道：“让你失望了。”

　　阿晏回捏住她细长的手指，轻笑道：“我刚刚是真心话，真的习惯了，不必在意。”

　　“心疼你的人当然会在意。”

　　闻言，少年抿唇不语。

　　晚上睡觉时她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被旁边的人用手压住后终于安静了。少年轻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怎么不睡？”

　　她把手盖在对方压着自己的手上，问道：“你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只手在她掌心下微微一抖，继而开口道：“弱肉强食。”

　　晏观回忆起他被扔在山下的那几年，见不到谢游欢的人，但时常会收到她送来的吃食和银两，只是他后来离开了那个地方，独自前往渺雾州主动入魔。

　　魔修自然是强者为尊，成为魔尊前他的世界是无边的瘴气和血雾，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继续道：“尸山血海。”

　　弱肉强食，尸山血海，他就这样带着满身污秽一步、一步从那里走出来，从他选择前往渺雾州起，他就注定了要站在谢游欢的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令人作呕的瘴气和人命，他也逐渐看不清对方的脸。

　　覆在他手上的力气逐渐缩紧，谢游欢对他说：“对不起。”

　　后悔勾起他的回忆了？
　　晏观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柔弱道：“没事，已经过去了。”

　　她却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翻身将他抱进怀里，魔尊被她突如其来地靠近定在原地，任由这人把自己抱得很紧很紧，还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睡吧。”

　　这还让人怎么睡！

　　他环住她的腰，埋进她怀里，声音瓮声瓮气的，“那你呢？你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谢游欢思索了半晌，坦言道：“很平静，琐碎，庸庸碌碌，日复一日。”

　　穿书前她的人生如同一辆不会脱轨的列车，她就像游戏中的NPC一样平缓地朝前走，无聊的NPC不会自己驶出轨道。

　　但要说短暂的人生没有值得铭记的瞬间似乎也并不准确，至少当时平凡的快乐仍然能够滋养现在的她。她赤条条地出生，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可到人生终止前她有好友、有价值、有爱好、有思考、有挫败、有悲伤，她真真切切地走过一遭。

　　她突然十分满足，补充道：“很平凡但是也很幸福。”

　　“幸福啊……”

　　怀里的人喃喃重复她的话，而后再没了声音，她低头看，发现晏观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牢牢抱着怀里的人，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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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到了即将下山的日子，临行前太素真人带来一条以假乱真的假肢，她冲着二人得意道：“这是我拜托天工尊者做的灵器，装在身上和真的腿没区别，试试！”

　　「你们仙门人起名真的好浮夸啊」

　　谢游欢在心中碎碎念，一脸感激地接过那条腿，晏观礼貌地朝太素笑笑，而后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腿放到他身下，太素刚刚施法准备融合，柔弱的少年就大喊一声：“好疼！”

　　前所未有的特大音量，惊得谢游欢三下五除二将那条灵器拿了下来，只见少年浑身冒冷汗，脸色苍白，的确是疼得厉害的样子。

　　太素震惊的傻在原地，弱弱道：“不应该啊……”

　　少年家属通情达理，分析道：“应该是他身体太弱，受不得灵气，还是不勉强了。多谢真人将这事放在心中，劳烦您了。”

　　少年环抱着姐姐的腰，委屈地将脸埋进对方柔软的小腹，声音闷闷的：“多谢真人。”

　　太素抱着自己的灵器，遗憾退场。

　　谢游欢安抚着弟弟，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而后细声安慰：“还痛吗？”

　　怀里的脑袋摇了摇，但仍不撒手，她便由着弟弟继续抱。

　　辰十三带着活人参冲进来时晏观还埋在她怀里，她都快以为这人睡着了。

　　直到听到有人来，少年才缓缓直起身子，寒潭似的星眸静静盯着来人，辰十三被他看得一哆嗦。

　　那活人参倒是没注意这道阴冷的视线，钝感力极强地走上前，对二人说道：“钧天阁发出信号，衡州出现魔修气息，疑似魔头出现，我们今日便出发去衡州！”

　　他不容分说的打横抱起辇车上的晏观，“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谢游欢一脸黑线地将弟弟抢了回来，无语道：“没什么东西，都在乾坤镯里了，你帮我推辇车就行。”

　　“哦……”

　　辰十三没忍住笑出声，“小药郎，你可得离她弟弟远点，她宝贝着呢。”

　　发觉自己反应过度，怀里抱着人的谢游欢羞窘地笑了，红着一张脸问那小药郎，“道友怎么称呼？”

　　“青玄参君，叫我青玄就好。”青玄的眼眸有些圆润，是很温和无害的杏眸，笑起来的时候宛如一场春雨拂面。

　　这时候就很像初遇时青衫竹笛的清新美男模样了。
　　对着清新美男，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脸更红了。

　　怀中的晏观眯了眯眼，转头对青玄微笑着，“叫我失厌吧，”他很愉快地介绍道：“讨厌的厌。”

　　红着脸的人掐了一把少年的腰，让他闭嘴，而后催促道：“走吧走吧，先上路再说。”

　　青玄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少年讨厌了，摸摸鼻子自告奋勇的要推车，姐弟二人一个打圆场，一个乐得他为自己跑前跑后，最后还真叫他推上了辇车。

　　谢游欢看着前方青玄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玉色的背影，风动衣衫时还勾出了他自持舒缓的轮廓。

　　好色之徒：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小声跟辰十三八卦道：“你为什么不找青玄历情劫啊？”

　　给神仙问一愣，“为啥找他？”

　　“当然是因为他好看了。”

　　辰十三撇嘴道：“我合过我俩的命盘，他不会对我一见钟情。”

　　“这也算理由？”

　　“当然算！”辰十三理直气壮道：“没有天崩地裂，没有一见钟情，没有死去活来，那算什么爱情！”

　　神仙继续道：“而且就算我真的跟他发展姻缘，最后也会心有隔阂，形同陌路，注定不会善终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浪费感情。”

　　谢游欢思索片刻，“可是也许命盘上显示两人纠葛很深，痛意明显的感情会更加深刻呢？”她缓慢道：“也许爱本身就是带着痛的。”

　　辰十三点头，“也会这样，但是想了下我跟小药郎历情劫，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这么好看！”

　　“你能不能也看点别的！”神仙炸毛。

　　“身材也很好啊！”

　　辰十三一脸黑线，她只好弱弱道：“性格也不错的。”

　　前方辇车上的晏观抬头，凝视青玄那张“好看”的脸，看得人毛骨悚然，“你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啊。”少年平静又渗人地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