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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崭新的书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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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站在楼下,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沈建国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阿砚,回来一趟吧,你李阿姨炖了汤,给你补补身子。”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抬脚走了上去。防盗门被拉开时,沈建国竟然站在门后,脸上带着点他陌生的笑意:“回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客厅里飘着一股排骨藕汤的香气,李阿姨正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眼睛一亮:“沈砚可算来了,阿姨特意给你炖的,知道你在学校费脑子。”她把汤碗往茶几上放,又转身去拿碗筷,“快坐快坐,刚盛的,还热乎着呢。”
沈砚没动,视线落在沙发上——那里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蓝色的布料上印着他从未用过的卡通图案。李阿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前几天逛街看见的,觉得挺适合你,就给你买了。你之前那个包,都磨破边了。”
沈建国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笨拙地削着皮:“你妹妹上次看见你书包破了,还跟我说让爸爸给哥哥买个新的。”他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多吃点水果,别总啃面包。”
沈砚的手指蜷了蜷,没接。他记得上次回来,这个苹果应该是放在小宇——不,是现在那个小女孩的手边,沈建国从不会碰她没吃过的东西。
“学校那边怎么样?”沈建国自己咬了口苹果,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聊天气,“听说你上次竞赛拿了奖?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没什么好说的。”沈砚的声音有点干。
李阿姨立刻接话:“这孩子,就是太谦虚。”她往沈砚碗里夹了块排骨,“阿姨跟你爸商量了,以后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别总自己硬撑着。你是家里的长子,我们做父母的,哪能真不管你。”
沈砚低头看着碗里的排骨,油花浮在汤面上,晃得他眼睛发涩。他想起以前每次回家,桌上的排骨永远堆在小宇碗里,李阿姨只会说“你是哥哥,让着点弟弟”;想起沈建国把他的奖状撕碎时,说“读死书有什么用”。
“下个月你生日吧?”沈建国突然说,“想要什么礼物?跟爸说,爸给你买。”
沈砚猛地抬头,撞进沈建国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意很陌生,像是排练了很久,却没找到合适的弧度。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医院碰到邻居张阿姨,对方随口提了一句:“你爸前阵子去给你妹妹算命,说得多让长子沾沾喜气,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汤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砚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排骨在汤里沉浮,像他这些年在这个家里的位置——需要时被捞起,不需要时,就沉在最底。
“不用了。”他放下勺子,声音平静,“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建国和李阿姨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说什么,却最终没开口。沈砚走到门口换鞋时,看见那双崭新的书包被李阿姨悄悄往沙发里推了推,像是怕被他带走。
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屋里的暖意。沈砚站在楼梯间,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比起从前的冷漠,这种带着目的的温和,更让人觉得冷。
沈砚的手指停在门把手上,身后传来李阿姨带着点急切的声音:“沈砚,汤还没喝呢。”
他转过身时,正看见沈建国把那个新书包往他怀里塞:“拿着,总不能一直用破的。”男人的手掌带着点粗糙的温度,按在他胳膊上,力道不重,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李阿姨已经把汤碗重新端到他面前,勺子递过来时,瓷碗边缘烫得人指尖发麻:“趁热喝,凉了就腥了。你小时候最爱喝我炖的汤,还记得不?”
沈砚低头,看见碗里的排骨块切得格外整齐,藕片是他喜欢的面藕,连汤里撒的葱花都不多不少——这些细节,他以为他们早就忘了。
“上次你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省吃俭用的,”沈建国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语气沉了沉,“是爸不对,以前对你太苛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推到沈砚面前,“这里面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以后每个月都给你。你安心读书,别操心钱的事。”
信封很厚,边角被磨得有点软,像是揣了很久。沈砚捏着汤勺的手指紧了紧,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上,他却没觉得疼。
“你妹妹昨天画了幅画,”李阿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卧室拿来一张画纸,“你看,上面这个高个子是你,她说要哥哥陪她去公园放风筝呢。”
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小人里,确实有个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身影,旁边用蜡笔涂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沈砚的视线落在那个“高个子”的手上,画里的人手里牵着风筝线,而他自己的手,此刻正握着那碗温热的汤。
“今晚别走了,”沈建国突然说,“你房间我让你李阿姨收拾出来了,被单都是新换的。”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以前……是爸不好,以后不会了。”
沈砚喝了一口汤,藕的粉糯混着排骨的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酸。他想起林漾昨天还跟他说:“要是他们真能对你好点,回去看看也无妨。”
窗外的霓虹灯不知何时暗了些,屋里的灯光却显得格外亮。李阿姨正把他的旧帆布包拿去阳台,说要洗干净了补补还能凑合用;沈建国在翻找遥控器,说要看他以前喜欢的纪录片。
沈砚把最后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书包放在脚边,新布料的味道混着汤香飘过来,他忽然没那么想走了。
沈砚在那张陌生的床上醒来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新换的被单带着股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他鼻腔发痒。客厅里传来李阿姨轻声哼着的儿歌,混着奶粉罐开封的轻响,像根细针,扎破了他昨晚勉强筑起的平静。
他起身时,脚边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新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整齐码着的习题册,封面上“南城一中”的校徽被磨得发亮,和他旧帆布包里的那几本一模一样。
“醒了?”沈建国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面粉,“你李阿姨烙了葱油饼,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餐桌旁的高脚椅上,小女孩正抱着奶瓶啃,看见沈砚时,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小手软乎乎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像极了沈建国的手。
“你看,妹妹多喜欢你。”李阿姨把饼推到他面前,油星溅在桌布上,“以后常回来,家里热闹。”
沈砚咬了口葱油饼,芝麻的香混着葱花的辣,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可舌尖触到那层酥脆的外壳时,突然想起林漾昨晚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天台的栀子花开了,等你回来一起摘。”
手机被他落在了旧帆布包里,此刻正躺在阳台的洗衣盆里,李阿姨说要泡着消消毒。屏幕应该早就进水了,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沉在水底,发不出一点声音。
吃过早饭,沈建国说要带他去公园。小女孩坐在婴儿车里,手里攥着只风筝,粉色的蝴蝶翅膀在风里扑棱,像随时会飞走。沈砚推着车走在后面,看着沈建国弯腰给孩子调整帽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画面熟悉得可怕——很多年前,小宇也这样坐在推车里,手里攥着变形金刚,而他跟在后面,像个多余的影子。
“来,帮妹妹把风筝放起来。”沈建国把线轴塞到他手里,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热络。
风筝线勒得手心发疼,粉色蝴蝶晃晃悠悠升起来,却总往歪处飘。小女孩在车里拍手,沈建国笑着骂“笨蛋”,那语气里的亲昵,像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拉锯。
他想起那年,自己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林漾在天台拉着他的手跑,说“我们以后去重庆放风筝,放最大的那种”。那天的风也是这样暖,吹得人眼眶发烫,只是那时的心跳,是滚烫的,不像现在,沉得像灌了铅。
回家时,李阿姨正在收拾他的旧帆布包。几页从习题册上撕下来的纸散在桌上,是林漾写给她的便签,字迹清瘦,“今晚的月亮很圆”“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给你占好了”“等你”……那些字被水泡得发皱,墨迹晕开,像一张张哭花的脸。
“这纸都烂了,我扔了啊。”李阿姨拿起便签要往垃圾桶里丢,手腕却被沈砚什么都没有说。
小女孩正坐在他的旧帆布包上画画,蜡笔涂得乱七八糟,把“南城一中”的校徽盖成了片粉色的云。沈建国笑着说“妹妹给你改改书包”,李阿姨端来刚炖好的排骨藕汤,香气漫了满屋子。
沈砚喝了口汤,藕的粉糯混着排骨的香,和那天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没再慢慢嚼,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往下滑,烫得他眼角发红,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窗外的霓虹灯又亮了,映着客厅里其乐融融的影子。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新书包被放在沙发最显眼的位置,里面装着沈建国新买的汽修手册,而他的旧帆布包,还在柜子最底层,压着那些泡烂的便签,和没说出口的“我回来了”。
沈砚重新回到学校时,九月的风已经带了点凉意。他背着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新书包走进教室,林漾抬头看他的瞬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
“你……”林漾的手指攥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昨晚没回消息。”
“手机坏了。”沈砚把书包塞进桌肚,新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早读课上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林漾的目光还落在他背上,像带着温度的针,扎得他后颈发麻。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时,班主任张老师走进来,手里拿着张竞赛报名表:“沈砚,这次全国物理竞赛,学校还是推荐你去。”
沈砚刚要接,就听见后排传来窃窃私语。季辞野用笔杆敲着桌面,声音不大不小:“有些人家里突然大方了,连新书包都用上了,哪还用得着靠竞赛挣奖金。”
林漾猛地回头瞪了季辞野一眼,沈砚却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我去。”
报名表上的字迹被他写得很重,墨痕透过纸背,像他此刻沉在心底的话。他知道林漾想问什么——为什么突然回那个家,为什么换了书包,为什么不回消息。可他看着桌肚里露出的卡通图案,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放学后,林漾在车棚等他。银灰色的自行车孤零零地立在角落,车筐里放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枝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我妈寄了些钱来,”林漾把车钥匙递给他,声音有点发紧,“你的旧书包……我拿去修好了,放在我家阳台。”
沈砚接过钥匙时,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他想起昨晚李阿姨把旧帆布包塞进柜子时,说“这破包留着占地方,不如扔了”,是沈建国拦了句“让他带着吧,好歹用惯了”。原来那点所谓的“宽容”,不过是懒得计较的施舍。
“不用了。”他把钥匙塞回林漾手里,新书包的背带硌得肩膀生疼,“这个挺好的。”
林漾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把玻璃瓶塞进他怀里:“天台上的花,摘了给你泡水喝。”
栀子花的香混着露水的凉,扑在沈砚脸上。他看着林漾推着自行车转身的背影,校服衣角扫过地面的落叶,像只受伤的鸟,翅膀耷拉着,飞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成了学校里的异类。他背着崭新的书包,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饭,周末跟着沈建国去公园给妹妹放风筝,却在晚自习时躲进实验室,对着竞赛题熬到深夜。
李阿姨每周都会给他装满满一饭盒排骨藕汤,用保温桶提着送到学校,引来不少同学围观。“你后妈对你真好。”同桌扒着他的饭盒,眼里满是羡慕。
沈砚把排骨夹给对方,自己喝着汤,藕的粉糯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一点甜味。他想起林漾以前总说,食堂的免费汤最好喝,撒点葱花就能暖一晚上。
竞赛前一周,沈建国突然说要陪他去书店买辅导资料。书架前,沈建国拿起本《高考冲刺密卷》,语气自然:“多做点题,争取拿个一等奖,到时候给你妹妹挣点喜气。”
沈砚的手指顿在《量子力学导论》上,书脊被他捏得发白。原来他的努力,从始至终都只是这个家的“喜气工具”,像那个粉色的风筝,线永远攥在别人手里。
离开书店时,他在街角看见林漾。少年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本旧习题册,正是他以前落在林漾家的那本。风掀起书页,露出里面夹着的便签,“等你”两个字被圈了又圈,墨迹都发了黑。
沈砚的脚步像被钉住,新书包的背带突然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走过去,说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你,说那个家的汤再香也比不上你带的面包,说我从来没忘过重庆的约定。
可沈建国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他回头时,看见父亲正逗着怀里的妹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无形的墙,把他和梧桐树下的少年,隔成了两个世界。
竞赛那天,沈砚走进考场前,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天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花丛里放着个熟悉的旧帆布包,拉链上挂着颗酸枣核,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他站在考场门口,看着那条短信慢慢消失在黑屏里。新书包里的笔袋硌着腰侧,像块滚烫的烙铁。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被暂时收起,也会在心底发着光,提醒他曾经有过怎样的夏天,怎样的少年,怎样把酸的酸枣,吃出了甜的味道。
只是此刻,他只能攥紧笔,在试卷上写下工整的答案,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窗外的阳光很亮,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越来越深的阴影——那里藏着没回的消息,没摘的栀子花,和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