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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谜底 ...

  •   裴原煽动双睫,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嘴唇颤抖着,声音艰涩却用尽了气力:
      “是我杀了宫女!是我杀了宫女!对不起……对不起……”
      姜槐序将裴原轻轻揽入怀中,一下下地拍打着他的背,指尖划过他因病而突出的脊骨,像是划在心头那块最痛的地方。姜槐序也有一个同裴原一般大的弟弟,她光是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再看到裴原的这幅模样,也忍不住要落泪。
      这是她决定停留在北国的原因,她想让裴原走上正轨。
      “一切都可以重来的,阿原。”
      裴珉匿在阴影中,他遣散了周围的侍女与守卫,保证没有人能听到这里的对话。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眉骨遮盖下一片阴影,雪色的瞳仁却明亮的吓人。裴伶从不让他插手裴原的事,连一个字都不要多嘴。裴珉猜,他防着自己是因为怕裴原受到伤害。结果裴原生病的消息传遍宫中,所有人都对裴原避之不及,裴珉即使心焦,也没有办法违抗裴伶的指令。
      后来,裴珉主动提出出征讨伐,若自己半月内拿下齐国,便求皇帝裴伶帮他一件事。裴伶允了,裴珉也真的在半月内拿下齐国,而他提出的条件是:让二皇子离开学宫,此年探花郎做二皇子的太师。
      那年的探花郎名怀景,一朝中举,一夕成师,此人却低调谦卑,很是得人喜爱。
      裴珉离开了裴原的寝宫,出门便见侍卫迎上来,伏到他耳边低声道:
      “殿下,怀景已经关押进地牢了。”
      裴珉颔首,转身走向了那无止尽的风雪中。
      地牢内暗无天日,寒意侵蚀着他的躯体,一点点麻痹神经。这是怀景被关押的第三天,他分不清昼夜,无法感知时间流逝,送来的吃食也让他味同嚼蜡。但他依然记得,他所等待的那个人,不会就这样弃他不顾。
      他这样坚信着。
      怀景摊在潮湿的干草上,传来尸体腐烂的难闻气味。三天前,他还是温文尔雅的学士,受到众人的亲睐,是二皇子尊敬的太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朝牢狱之罪,将他困在了这里。这一切都拜大皇子裴珉所赐。怀景却并没有任何的埋怨,照例吃饭睡觉。
      门外传来响动,怀景以为是送饭的小厮,并未着急起身。镣铐让他的脚踝与手腕磨出许多血泡,冰冷的地窖让他逐渐失去知觉,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直起身来,只看到一个人影立在那儿,俊逸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怀景呆愣了半晌,低头轻轻地笑了。
      他等的人来了。
      “好久不见啊。”怀景说。
      裴珉望着地上狼狈的人,眉头只是皱了一瞬,并未做出多余的表情。怀景看他这副样子,莫名想到了十五岁的自己,也和裴珉现在一样——自由张扬。他为这种想法感到耻笑,于是他对裴珉说:
      “几年光阴,你还会想起过去吗?”
      裴珉不语,等着他的下一句。
      怀景:“也对,你现在是锦衣玉食的北国太子,怎会想起一介粗人?”他自嘲般地说着。
      “是我唆使二皇子杀的宫女,是我教他用的毒,是我替他掩埋罪证,将宫女悬挂在房梁上。”
      “如此,你满意了吗?”
      裴珉向前半步,开口道:
      “怀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着裴珉不解的样子,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布满红血丝,含着滔天的怒意与怨恨,化作把把利剑,直刺进裴珉心里。裴珉不动神色地握住了剑柄,努力忽视心头的酸涩。怀景终是落下一滴泪水:
      “殿下,你说,弱小的孩子拥有了力量,这对于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冷眼看着,便让怀景勃然大怒,踉踉跄跄地走到他面前,裴珉没有后退半步,直面着他的怒吼:
      “你只知我名怀景,可你知我姓什么吗?”
      “我姓荀啊,裴珉,我姓荀啊。”
      他嘴角越咧越大,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惊,裴珉目光凌冽,丝毫不为所动。
      裴珉:“你是荀家人。”
      荀怀景哈哈大笑,似已走到疯魔的边缘,可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掩盖不住他的哀痛。他讽唇相讥:
      “如果,当年你有自保的能力,还会是如今的局面吗?”
      “裴珉,你不曾觉得‘荀’这个姓氏很熟悉吗?事到如今,还要跟我演什么‘太子’的戏码。”
      他越张狂,裴珉的眼神就越清冷。荀怀景见他不开口,便说:
      “是啊,你当太子这么久,或许早就忘了有个人,名字叫做——”
      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凄厉又悲壮:
      “荀桉,荀家上下捧在心尖上的‘小长乐’,我说的对吗?”
      裴珉神色依旧淡定如常,似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质问。荀怀景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颤抖,发了恨地嘶吼,泪水和笑声一齐落下,砸在了地牢的天花板上。
      荀怀景:“荀桉,你当真无情?”
      他反问裴珉,心中残留着微薄的希冀,能得到他想要的回答。裴珉抬手,剑指咽喉,似乎下一秒就将长驱直入,血溅当场。荀怀景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只剩失望。
      裴珉:“荀怀景,自我成名来,无数自称荀家人的男女老少都来质问我。”
      “你们期待,我是你们的救世主,是你们寻找的‘长乐’。”
      “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荀怀景不复之前的激动,只有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倒映着裴珉冷冽的神色和充满杀意的瞳仁。
      “很抱歉,我不是你们的‘长乐’,我是北国皇子,裴珉。”
      他垂手,将剑收回剑柄。离开时,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怀景,盒里的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珉走后,荀怀景颤颤巍巍地打开食盒,一下子瘫坐在地,抱膝大哭。
      食盒里只有一杯酒,和一片纸鸢残骸。
      李白桃红的春天,十五岁的荀怀景和五岁的荀桉在绿荫下奔跑,波光粼粼的湖泊在二人稚嫩的脸上闪耀,他们追逐着,望着纸鸢高飞。荀桉会用细细的嗓子喊他“怀景哥哥”,荀怀景每次都应的利落又干脆。
      他们玩累了,就在一棵大榕树下歇息。二人头对头,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荀桉问:
      “怀景哥哥,明年可以自己做纸鸢吗?”
      荀怀景说得肯定:
      “当然可以啦,小长乐想做什么,哥哥就陪你做什么。”
      那年春天过去,荀怀景却开始研究起了纸鸢。他很聪明,动手能力很强,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做出完美的纸鸢。但他还是觉得不行,一直到冬天到来,荀怀景做出了他满意的纸鸢,打算在荀桉生辰时送他。他小心翼翼地存放在自己的“百宝箱”中,偶尔也会梦见荀桉看到纸鸢的惊喜。
      天有不测风云,院里意外走水,荀怀景不顾阻拦,毫不犹豫冲进火海,独独拿了被烧了只剩半边残翼的纸鸢,紧紧地护在怀里,昏倒在火海中。
      万幸,荀怀景活了下来,睁眼便看见了荀桉幼小的身躯趴在床边,手中攥着什么。他轻轻扒开,只看见一片洁白的纸鸢碎片被荀桉揉的难看。
      荀怀景轻笑出声,少年声音清脆悦耳:
      “约好了,明年春天我们一起放风筝。”
      *
      第二年春天,荀家被抄家,江堰覆灭,火海卷尘,一群戴着般若鬼面的人踏平了这里,荀桉彻底失去音讯。荀怀景是极少数活下来的荀家人,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他没有办法复仇,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般若鬼面的那群人到底是谁。于是他决定找到荀桉。
      他想,如果荀桉还活着,一定很害怕吧。
      二十六岁,他在北国考取功名,被用为太师,荀怀景第一次见到裴珉,便认定了这是荀桉,那双瞳仁,他不会忘的。
      只是小长乐似乎忘了他,他从没有埋怨过。
      荀怀景在宫中偶尔见到裴珉,时常看着那双眼睛出神,好像这样就回到了十五岁的自己,无忧无虑,不用背负任何仇恨的自己。
      他想了很久,打算带荀桉离开。
      荀怀景利用了裴原,教会了他用毒,设计这样一出戏,仅仅为了制造和裴珉单独聊天的机会。可他赌输了,裴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相认。
      现在,他将那片纸鸢残骸混着酒水一同吞之入腹,火辣的灼烧感刺激着他的喉咙,猛喷出一口血。荀怀景微微蜷起身子,缓慢地,安静地合上了眼。
      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回到了那片绿荫,小长乐喊他“怀景哥哥”,抱着完好的纸鸢,喊他去放风筝。一切都是春光明媚,一切都从未开始。二十六岁的荀怀景朝自己摆手,在和过去告别。荀怀景看着十五岁的自己和五岁的荀桉轻声说:
      “长乐,你从不是什么救世主,你只是荀家的孩子,普通而幸福的人。”
      眼泪珍贵,荀怀景将最后一滴献给他:
      “愿你,长乐无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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