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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裴原 ...

  •   穿着玉色金纹大氅的男孩从圆门跑过,乌黑秀气的长发代替长衣,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尾巴。他身后跟着的婢女大声疾呼:
      “二皇子,殿下有令您还不能出学宫呢——二皇子——”
      裴原一溜烟的跑走,婢女根据雪地上的拖尾追随而去,却在一处草丛停了下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面对怎样的刑罚,干坐在地上,连泪水也哽咽在喉。此时,风雪中有个袅娜身影款款而来。
      女人穿着华贵精致,金凤芙蓉长裙曳地,跑起来的微风也是檀香沉沉。看到她的脸,婢女忙叩拜三下,说道:
      “见过婉娘娘。”
      路婉将跪在地上的婢女扶起,贴身丫鬟拿来了手帕,她接过,替婢女擦掉了泪痕。婢女受宠若惊,却不敢推开她,僵硬地愣在原地。路婉见她如同受惊的小鹿,拍拍她的肩膀,眼睛弯成了月牙,似是想要她安心些。路婉的贴身丫鬟秀竹上前说道:
      “我们娘娘让你不必担忧,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见这位婢女还是有些惊慌,路婉向秀竹使了个眼色,秀竹便道:
      “若你仍是心忧,大可以在皇上面前提起我们娘娘,有我们娘娘罩着你呢。”
      婢女本想再行几十个大礼,但被路婉伸手拦住了,于是婢女道:
      “婢子贱名长希,今日之恩无以言报,他日定为娘娘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路婉眉眼温润清冷,垂眼静静听着。婢女有些疑惑,为何这位贵妃从开始时便未执一词。秀竹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开口道:
      “你来宫里没几日吧。”
      婢女面对前辈,自然恭敬答是。秀竹并没有嘲讽她,道:
      “我们娘娘天生有哑疾,开不了口,所有事宜都由我代为传达,你可得记住了。”

      裴原费力翻过高墙,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婢女的身影才放下心来。纵身一跃,跌落在覆盖雪花的草地上,浑身沾满了泥土与雪花。但裴珉感知不到寒冷与痛意,扒开枝桠就要往前离开。
      眼前陌生的庭院,他从未来过,好闻的茉莉香气,指引着他继续前进。裴原渐渐听不见周遭的声音,眼皮也越来越沉,分不清冷热或酸甜。风雪遥遥,漫天大雪中迎面走来一人,温暖的气息与清甜的茉莉香气裹挟着他,裴原抬头望去,姜槐序头顶珠钗轻盈,胸前的璎珞坠子跟着晃动;眉目清隽,说是朱容月貌也不为过。裴原很快就认出了来人,喊道:
      “阿姐!”
      他想奔跑,肌肉似是被灌了铅,一步也走不了。
      姜槐序急切的走来,问道:
      “二皇子怎么在这,还走不走的动?疼吗?”
      裴原有些麻木的往腿上看过去,殷红的血渍弥漫开来,打湿了大片衣衫。
      疼吗?他一点也不疼。
      裴原心中想着,明明只差一点,说不定自己便能逃出这漫漫宫城,逃过无边无际的长夜。但比悔意先来的,是姜槐序掌心的温暖,一寸寸融化了心中攀附而上的寒。

      裴原被姜槐序送回了寝宫后,御医上药包扎,替他煎了一副药便离开了。他一个人坐在庭院茶桌旁,守着漫天大雪与那碗滚烫的汤药,沉默不语。
      知道消息的裴珉第一时间便赶来了,望着弟弟瘦削的背影,心如刀绞。宽大的背脊仍旧挺拔,却担当不起任何人的未来。
      姜槐序就候在门外,直到裴珉从屋里出来,她冷不丁的开口:
      “殿下,恕我冒犯,兔子已死,二皇子总不可能再因此出逃。”
      她停顿几秒,又道:
      “而且,我见到二皇子时,他的血已经流了一路,却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殿下,二皇子他……”
      “裴原,没有痛感。”
      姜槐序呼吸一滞,裴珉缓缓转过身,月色分割成两半,映得他的侧脸晦暗不明。他说话时带着痛意,却又让人觉得平静如一泉池水。
      清阳皇后早逝,皇帝裴伶忙于公务,从而疏于教导裴原;作为兄长的裴珉,也因长年在外征战,给予裴原的关爱少之又少。季节更替,没有人知道裴原的处境如何,直到裴原因为兔子与学宫中的弟子大打出手,所有人才知道——他遍体鳞伤的躯体。
      裴珉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气,他眉宇的凌厉柔和下来,淡然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裴原何时患上的病,或许是从出生时,或许是在被漠视的日夜里。”
      毫无痛感,对于一个皇帝是幸运的;若是对于一个孩子,这份“幸运”太过沉重。
      裴珉眺望远方,屈膝而坐,双手撑在地面,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些。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裴原为何想要出逃,即使受伤也拼命往前冲。裴原想走出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妄想感受平凡生灵的喜悦与悲痛,但宫中人皆知二皇子裴原:“无痛无情,无爱无悲”。
      “所以,宫里的御医、婢女见到他总是冷漠,因为他们都知道,二皇子逃不出去。”她说。
      裴珉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反而印证了事实。
      长廊的雪哗哗落下,二人并肩坐着,静默无言。命运面前,任何人都太过渺小,无力的用一颗石子敲击一整座山,山谷也不会有回音。姜槐序率先起身,抖落衣裙上的雪花,转身朝屋里走去。
      裴原的背影瘦弱寂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姜槐序开口道:
      “阿原。”
      裴原讶异地扭头,便见姜槐序含笑望他,眉眼弯弯。这世上除了裴珉,第二个唤他“阿原”的人,也就是姜槐序了。她踱步到裴原身旁,与他一同看向雪景。汤药已凉,他仰头一饮而尽,顺着嘴角划下的那滴,他挽起袖子擦掉了。裴原问:
      “郡主想要说什么?”
      从一开始,裴原就未将姜槐序看作“阿姐”,一部分是套近乎,另一部分,他自己也道不明白。裴原知道姜槐序定是知晓自己的疾病,认为她只是来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罢了,和其他人并无二致。姜槐序察觉出他话中疏离,并不气恼,说道:
      “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出宫。”
      裴原立马扯住她的袖子,越攥越紧,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嘴角却是向下的,他结巴着开口:
      “真……真的吗?你不能骗我。”
      姜槐序握住他捏紧衣袖的手,轻柔地拍打着:
      “骗人我便是小狗,任你差遣,如何?”
      石子击不起千重浪,但能让平静的湖泊泛起涟漪。
      裴原本是高兴的,想到了什么,神色又黯淡下来。他低头,说道:
      “我该受罚的,我该受罚的……”
      姜槐序仅仅瞥了眼他,温热的双手捧起他的脸颊,裴原不得不直视她的双眼,她道:
      “不管受了什么罚,我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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