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软肋 ...

  •   八爷党的“拨动”,来得悄无声息,却精准地掐住了揆叙的命门。

      起初是些微不足道的“善意”。永寿在宗学里无意间冲撞了一位郡王世子,本要受责罚,却被“恰好”路过的八阿哥门人轻描淡写地化解,还温言勉励了永寿几句。永福感染风寒,太医院最好的儿科圣手便被“友情荐诊”,药到病除。

      揆叙冷眼旁观,一一记下,心中警铃大作,却只能按捺不动,只更加严格地约束两个侄子,几乎禁了他们的足。

      然而,对方的耐心似乎很好,手段却逐渐升级。

      那日,揆叙下值回府,管家面色惨白地递上一封未署名的信函。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寥寥数语,提及几日后宫中内务府遴选伴读,永寿年龄资质俱佳,入选希望极大。信末,却“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遴选当日会经过的某处宫道,近日因修缮,护栏有所松动。

      揆叙捏着信纸的手指,瞬间用力到骨节泛白。

      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倏然窜上他的脊背,咬噬着他的理智。

      这已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威胁。用孩子们的安全,用那种看似意外的方式。

      他们摸透了他。知道他纳兰揆叙早已无惧自身生死荣辱,粉身碎骨亦不足惜。但他不能拿大哥仅存的血脉、纳兰家未来的承继者来赌。

      他那层坚硬的、用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冰壳,被这精准而卑劣的一击,敲出了裂痕。

      紧接着,九阿哥胤禟再次“偶然”出现了。这次他没带女儿,只是在与揆叙“偶遇”于宫道时,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热得令人作呕:“纳兰御史,听说永寿那小子书读得不错?是个好苗子啊,可得看好了,这宫里路滑,磕着碰着就不好了,是吧?”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揆叙站在原地,看着胤禟扬长而去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渣。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对方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一次,或许就不是一封信或一句“提醒”了。

      他必须做出选择。为了那两个孩子。

      是夜,纳兰揆叙独自一人,踏入了八贝勒府邸的书房。

      胤禩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正坐在灯下看书,气定神闲。见揆叙进来,他放下书卷,脸上绽开那抹惯常的、温润如玉的笑容,语气亲切得像是在迎接一位老朋友:

      “纳兰御史深夜到访,真是稀客。看来,这是终于想通了?”

      揆叙没有行礼,也没有寒暄。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书房中央,烛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瘦削的脸颊,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和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胤禩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绝望和认命:

      “贝勒爷不必再费周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那句话:

      “您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书房内安静了一瞬,只听得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胤禩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满意的笑容。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揆叙面前,姿态依旧优雅从容。

      “揆叙兄言重了。”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宽慰,“你我皆是为朝廷效力,为皇阿玛分忧。不过是希望兄台这般能臣,莫要因一时悲恸,而明珠蒙尘,走了弯路罢了。”

      他轻轻拍了拍揆叙僵硬的胳膊,如同一位真诚的挚友。

      “日后,若有需兄台援手之处,胤禩自会直言。至于两位贤侄……”胤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定然会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揆叙猛地闭上了眼睛,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死死压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亲手将自己推入了真正的深渊。那冰冷的御史外壳依旧在,内里却已被迫打上了八爷党的烙印。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终究不是一块毫无弱点的石头。

      他还有需要守护的软肋。

      揆叙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的夜色中,那挺直却仿佛被无形重压碾过的背影,久久烙印在空气中。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微响。

      良久,站在阴影处的一位青衣幕僚才缓缓踱步出来,他方才全程沉默,此刻眉头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疑惑,低声道:“贝勒爷,这纳兰揆叙……他就这么走了?”

      胤禩重新坐回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脸上那抹温润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染上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玩味的色彩。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唇角弯起。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幕僚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可是……他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朝中各部院,乃至这都察院内,究竟哪些是我们的人?哪些事需要他暗中回护?哪些人需要他着力弹劾?他……他竟一概不问?就这么一句‘您想让我做什么?说吧’,然后就……走了?”

      这完全不合常理。既已选择低头,岂能不弄清楚效力的具体对象和章程?这纳兰揆叙行事,简直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胤禩闻言,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嘲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所以他才是纳兰揆叙。”胤禩止住笑,目光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决绝离去的身影。

      “他不需要问。”胤禩的语气变得平静而肯定,“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的人’是谁。”

      幕僚一怔。

      胤禩缓缓解释道:“他今日低头,非为投靠,非为前程,更非为了解我等的势力版图。他仅仅是因为,我们碰了他的侄子。”

      “在他心里,这并非一场政治联盟,而是一场交易,一场胁迫。他用他的‘听话’,来换那两个孩子的平安。仅此而已。”

      “所以,”胤禩的笑容变得有些冷,“他不需要知道我们的人是谁。他只需要知道,当我们‘需要’他动手的时候,给出目标即可。至于这目标是不是我们的人,是误伤还是精准打击,他根本不在意。他甚至可能更乐意去撕咬那些真正贴上我们标签的人,以此来维持他那可悲又可怜的、仅存一点的‘公正’幻觉。”

      幕僚听得悚然,喃喃道:“这……这不是……”

      “疯子?”胤禩替他说出了那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对,他就是个疯子。一个被逼到绝境、用自己唯一还能称得上‘价值’的东西做交易的疯子。他不问,是因为他不想和我们有任何超出‘指令’与‘执行’之外的牵扯。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已,也告诉我们——他纳兰揆叙,并非吾辈中人。”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幕僚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位冷面御史的内心,竟是如此一座绝望而偏执的孤岛。

      胤禩却似乎很满意,他重新拿起书卷,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不过无妨。只要软肋捏在手里,他是疯是醒,又有何区别?我们需要的是他那支笔,他那不要命的狠劲,至于他心里怎么想……”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

      “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把锋利的刀,终于,握在了他的手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