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回风》阿比雅速

6、疯子

　　九贝子府的书房里，熏香袅袅，却压不住胤禟心头的躁郁。他猛地将手中的青玉茶盏顿在黄花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里头上好的碧螺春泼溅出来，濡湿了一小片桌面。

　　胤禟几乎是低吼出声，额角青筋微跳，“八哥，咱们是非得拉拢那个疯子不可吗？？？”

　　他口中的“疯子”，自然是纳兰揆叙。

　　坐在他对面的胤禩，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闻言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看几乎要跳起来的九弟，语气依旧温和：“九弟，何出此言？揆叙乃是能臣，都察院的位置至关重要。”

　　“能臣？是，他太能了！能得六亲不认！”胤禟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你看看他最近干的都是什么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好心好意想结个儿女亲家，他倒好，那脸冷得能刮下二两霜来！好像我闺女是什么洪水猛兽，能污了他纳兰家的门楣似的！”

　　他想起那日揆叙那句冰冷的“闭嘴”，以及永福那小崽子瞬间煞白的小脸，心头火气更旺。

　　“还有，他如今在都察院，那是疯狗咬人——不死也脱层皮！逮着谁咬谁，管你是哪边的人！咱们的人前两天不也被他寻由头参了一本？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够恶心人的！拉拢他？我看他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给他纳兰家陪葬！”

　　胤禟越说越气，只觉得揆叙那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砸不碎，捂不热，还硌得人生疼。

　　胤禩静静听着，直到胤禟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放下茶盖，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九弟，稍安勿躁。”他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正因为他如此，才更显其价值。”

　　胤禟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他八哥。

　　胤禩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他越是疯，越是六亲不认，越是只认皇阿玛的圣意和所谓的‘公理’，他的话，才越有分量。都察院是什么地方？风闻奏事，弹劾百官。我们需要这样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并且看起来不属于任何人的刀。”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他现在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见谁都想咬一口。但这恰恰说明，他无所依仗，也无所顾忌。皇阿玛用他，正是看中他这份‘疯’。而我们……”

　　胤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我们要做的，不是立刻去驯服这头狼，而是看着它，在适当的时候，或许……只需轻轻拨动一下它撕咬的方向。”

　　胤禟愣住了，脸上的怒色渐渐被思索取代。他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八哥的意思。揆叙现在的状态，确实是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但若运用得当……

　　“可是八哥，”胤禟还是有些犹豫，“那家伙心思深得很。他上次那首词，悲凉得厉害，老十还说他是装腔作势，可我瞧着……他不像全然演戏。万一他真疯到底，反咬我们一口？”

　　“那就让他没机会反咬。”胤禩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越疯，破绽就越多。他现在全靠一股恨意和偏执撑着，这样的人，要么一击致命，为我们扫清障碍；要么……自行毁灭。无论哪种结果，对我们而言，都并非坏事。”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胤禟慢慢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躁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下来的权衡。

　　他不得不承认，八哥看得比他更远，也更狠。

　　“妈的，”胤禟最后又低骂了一句，却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混合着几分无奈和狠厉，“那就再看看。但这疯子要是再敢给爷甩脸子，爷早晚……”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眼中闪过的厉色却说明了一切。

　　胤禩端起重新斟满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眉眼下的真实情绪。

　　疯子？有时候，疯子才好用。

　　只是这用疯子的人，须得时刻警惕，别被那疯子的利齿，刮伤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