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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死亡啊，片刻相拥（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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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燃烧升起的黑烟直冲天际，过于宽大的漆黑帽檐将视线遮掩去大半，她恭敬地深深弯下腰祷告，余光里是模样相同影子似的另一个身影，悄悄出声提醒。
“再低一点儿，玻吕茜亚。”
“哦哦！知道了姐姐！”
平直手臂把祭品举过头顶，异口同声地念完祷词后手腕一抖翻转过祭杯，酒液划出一道银线在祭台上画出严丝合缝的图案，些微的火星落入其间瞬间燎起的火舌舔上二人的衣摆，惊起众人的惊呼，她双手合十眉眼低垂，稚嫩童声虽轻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已逝之人啊，我赐你以永恒安眠，于温暖的花海中睡去吧。”
烈酒燃烧殆尽，昭示着这场对逝者的告慰仪式也来到了尾声，借着余烬的遮掩，两人隐入黑暗里，硝烟散去台上已空无一人。
她掀起身侧人的兜帽，帽子后是淌满汗水却眸子亮晶晶的面庞，玻吕茜亚笑眯眯地扯下她的斗篷，如同照镜子般互相打量着，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嬉笑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高大的身形挡去光线，她收敛笑意挺起脊背站直颔首：“父亲。”
“卡斯忒里丝，你是否忘记了我对你们的教导：死亡是灰黯之手盛大的馈赠。你为何要玷污这份赠礼？”男人声线冷硬，背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凭声音判断他此刻正被怒火淹没，“回去将悼词抄写三百遍。从今晚开始，谁都不准给她送饭，什么时候抄写完什么时候让她出来。”
被叫做卡斯忒里丝的女孩只是顺从地将头埋得更低：“是，父亲。”
玻吕茜亚着急地看着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拦下，极轻地摇头制止，等男人走后才仰起头拽拽跟在他身后祭司模样的女子：“母亲，这是我的错，姐姐是因为想帮我才会这么做的，不能让她替我受罚，求您让我和姐姐一起领罚。”
拽着衣角的手被无情拍落，母亲居高临下地将孩童的祈求收入眼底，终究还是于心不忍重重叹气，半蹲下来揽过她们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自生下来便是为了接过塞纳托斯的火种成为半神的，双生子的宿命向来如此，家族已在你们姐妹二人身上倾注了数不尽的资源，倘若因怠惰而前功尽弃，岂不是愧对泰坦的赐福、愧对家族？我明白，稚子何辜，但通过泰坦试炼之日，便是你们重获自由之时。”
卡斯忒里丝掌心覆在懵懂妹妹的手背上，懂事地和母亲道别：“谨遵母亲教诲，我们不会让家族失望，不会令父亲与您蒙羞。”
过了饭点，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卡斯忒里丝拍拍肚子，继续抄写祷词，手边码了整整齐齐一摞写满字的纸，忽然一股香气顺着窗口往鼻腔里挤，抬眼望去，窗台上不知何时躺了半个黄金蜜饼。
玻吕茜亚踮起脚手肘撑在窗台边沿歪头笑笑：“姐姐，我把我的蜜饼分给你。”
“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你又逃不了一顿罚。”话虽如此，卡斯忒里丝还是没拒绝玻吕茜亚的这份好意，小口小口吃着半块蜜饼。
“所以千万不能告诉父亲呀。”玻吕茜亚小跳到窗沿边坐下，晃悠着腿，“陪我出去玩吧姐姐，悄悄的，反正他们那么忙没人会发现的。”
卡斯忒里丝收拾干净掉下的碎屑重新握起笔：“不行哦玻吕茜亚，祷词还没抄写完毕，才刚刚过半。”
“正正好——”玻吕茜亚狡黠地眨眨眼，拿出另一沓皱巴巴的纸，“我这里有另一半，出发！”
檐廊下人们无声穿行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孩子消失在拐角。
奔跑中微风拂过脸颊，吹动额间碎发，玻吕茜亚放肆大笑，因欢笑而带起的震动顺着紧紧相扣的十指传来，直到精疲力尽才躺进茂盛的青草地里。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新长出的草芽戳在裸露的肌肤上带起隐秘的痒，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卡斯忒里丝侧过脸，从她的视角刚好能看到玻吕茜亚屈起腿哼着歌谣抽出一根根草茎，灵巧的手指纷飞，不多时指尖便编织出一顶花环。
花环在眼前放大，下一秒就戴到了卡斯忒里丝的头上，玻吕茜亚歪着头左看右看不满意，俯身在草丛里好一阵翻找，满意地摘下朵紫色花朵。
“找到啦！我最喜欢的小花！”玻吕茜亚将花儿和卡斯忒里丝比对在一起，“这可是我的幸运花，超灵验的，因为它的颜色和姐姐的头发一模一样。”
卡斯忒里丝捧着花环别在玻吕茜亚发丝上，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禁失笑：“可它和玻吕茜亚的发色也没有区别呀。”
“好可惜，这么漂亮的小花却连名字都没有。”
“不如玻吕茜亚给它们取个名字？”
“诶？真的吗？它的花瓣像蝴蝶翅膀一样，干脆就叫蝴蝶花好了——不行不行，好俗气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玻吕茜亚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灵感完完全全从脑袋里甩出去，忽然灵光一闪，右手握拳拍在左手上，“姐姐你觉得叫遐蝶怎么样？要像漂亮又有生命力的蝴蝶那样高高地飞起来呀！越高越好！”
花环被取下，转而代之的是紫花，卡斯忒里丝含笑注视蓝天下令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笑颜。
“真美呐……咳咳……咳咳咳……”
笑声戛然而止，猛烈的咳嗽让玻吕茜亚咳得弓起背，卡斯忒里丝大惊失色连忙搀扶住她：“你还好吗玻吕茜亚？”
“没关系姐姐，只是刚才跑得太急了。”喘过气来的玻吕茜亚靠在卡斯忒里丝肩头恢复体力，试图用轻松的态度让她的姐姐别为她担心，眺望靠近地平线的夕阳，“真搞不懂斯缇科西亚的那些家伙为什么会祈求死亡，死了不就再也看不到美景了？那多遗憾啊。”
“父亲常说，死亡是馈赠，或许等我们成为死亡之半神的时候，就能读懂它背后的含义了吧。”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就会去好多的地方，把整个翁法罗斯的景色都看遍，姐姐也要和我去看。”
“我答应你，玻吕茜亚。”
黄昏时分天幕被落日染成橘红色，玻吕茜亚伸长了脖颈仍觉得不够，三下五除二爬到树杈上，朝下伸出手拉卡斯忒里丝上来。
橘色天空随最后的余晖落下变为深蓝，又从深蓝彻底暗成黑紫，星移斗转，湿润的空气提醒着离家的孩子该归家了。
“下来吧玻吕茜亚，我会接住你的。”
上去容易下来难，天一黑看不清楚脚下玻吕茜亚不小心就扭到了脚，即便如此还是忍着痛向卡斯忒里丝道歉：“咳咳……抱歉姐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兴许是这一天里消耗的精力太多，玻吕茜亚看起来很疲倦，卡斯忒里丝知晓，她的妹妹自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大概历来的双生子中总要有一个背负更多的东西才能达到微妙的平衡，大多时间里玻吕茜亚尽管快负荷不了繁重的祝祷但还是要在她面前维持笑脸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可这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呢，她们本就是心意相通的双子。
如果只由她一人接过半神的责任，是否玻吕茜亚就能自由自在地游遍翁法罗斯？卡斯忒里丝扪心自问，若注定要有人行使塞纳托斯的权责，就让她来做吧，她的妹妹，玻吕茜亚要飞往天际尽头，不要被困在囚笼里。
弯腰背起玻吕茜亚，卡斯忒里丝脚步轻快，哼起熟悉的曲儿：“好了，玻吕茜亚把我带来看落日，那么作为回报，我当然要把妹妹带回去。”
露水沾试鞋袜和裙摆，但浸不透清亮渐行渐远的歌声。
自从那晚被潮湿的晚风吹过后，玻吕茜亚就生了场大病，一度不见好，终日卧床，卡斯忒里丝担心妹妹的病情，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此闭口不谈，只让她独自准备接下来的祭奠。
对玻吕茜亚的担忧占了上风，卡斯忒里丝头一次没有听父亲的话，无可奈何地将希望寄托在藏在草地里的紫色花朵上。
卡斯忒里丝摘了一大束花儿，能够实现愿望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玻吕茜亚平安长大。
脚下步伐加快，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份礼物送给玻吕茜亚，卡斯忒里丝推门的手却在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声时停顿。
“……咳咳……父亲，拜托您了，请只让我一人与火种共鸣吧……自幼我便体弱多病，可姐姐她不一样，姐姐总是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很好，聪明、稳重、缜密，不像我，我能猜到我活不了多久了……既然这样，为何不放姐姐去做她想做的事？姐姐的人生还那么长，不应于此虚度……”
“荒唐！愚蠢！共鸣火种岂是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若是谁人都可以，又何必将此交于你们？玻吕茜亚，你过于孩子气了，你们生而为了成为半神，还是尽早想通这一点比较好，同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至于你的病，你不用在意，双生子常有相似的命运，只要卡斯忒里丝尚在一天，你就一天不会有事。”
房门被猛然来拉开，父亲斜睨门外的卡斯忒里丝一眼，冷哼负手离去，但她全然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在跪坐在地上的玻吕茜亚身上。
比迈出的腿先一步涌出的是滚烫的泪水，玻吕茜亚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轻擦去卡斯忒里丝眼下的泪：“姐姐……”
“不要说道歉的话，玻吕茜亚，我从未把你视作累赘过，恰恰相反，你才是将我与这世界相连的枢纽。”卡斯忒里丝手心贴着玻吕茜亚的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通过死亡的试炼，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这是约定吗，姐姐？”
“玻吕茜亚，这是约定。”
夜幕升起，两只手里攥着同一朵花，卡斯忒里丝和玻吕茜亚四目相对，相拥而眠，许下对彼此的诺言。
但如若从起初双子为接过塞纳托斯火种而生这一箴言就是谎言呢？直到真正走进试炼，看着玻吕茜亚先自己一步失去心跳时，卡斯忒里丝才恍然明白，死亡生与死一体两面，无生无死，无死无生，有人活下来，就注定有人死去，之所以选择双子，仅是因为她们有相似而不同的命运，足以承载生死两面。
命运的的双子，就被此般无情残忍地拆散，一半长守冥界，一半行于世间。
记忆不管不顾地涌入脑海中，如同针尖般刺痛，遐蝶痛苦扶额，跌跌撞撞走向死龙化出的少女。
“玻吕茜亚，原谅我，我来得太迟了。”
“姐姐，能再见到你就足够了，我现在开始相信命运真的给了我们赠礼，即使相隔千年，仍能重聚。”与遐蝶极相像却略有差异的脸上，似乎刻画出了她的另一段人生，玻吕茜亚眉头因烧灼的痛苦而无意识皱着，面上是平和淡然带有满足的浅笑，依偎在遐蝶怀里，“我想这么多年里，姐姐肯定走过了很多地方了吧，会同我所希冀的那般体验到了不同的生活吗？”
“当然，玻吕茜亚，虽然失去了有关你的回忆，但冥冥之中，我收获了许多同样珍贵的善意，那里面也有一份来自久远时空前属于你的一份，命运曾将我们分离。”
“命运也令我们团聚。”
安眠地的花丛中，两名阔别已久的女孩拥抱着，融合的完整火种笼罩在周身，似燃起的火焰扭曲空间。
万敌和白厄没有去打扰这短暂的安宁，给她们留出寒暄的时间。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遐蝶的到来，沉睡的玻吕刻斯才会苏醒，本能地去寻找遐蝶，因此出现在冥河边，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白厄暗自思忖，逐火之旅果然满是牺牲，英雄从来不止眼见所得，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还有诸多玻吕茜亚这样被人所忘却的牺牲者，但愿逐火的终点，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再创世，但有一点白厄始终不解，千年前的奥赫玛竟然仍存有日夜吗？
死亡的火种缓缓飘向白厄手中，白厄似有所感朝遐蝶和玻吕茜亚看去，只见玻吕茜亚胸膛早已不再起伏，只剩安详的微笑，蝴蝶与花海将遐蝶包裹吞没，她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笑。
“白厄阁下……火种便交付与你……”
「花海尽头，生者的灵魂将微暖汝之指尖，相拥片刻之后便是永恒的离别。」
炽热的火种灼痛手掌，白厄攥紧手，郑重点头，在蝴蝶群彻底消散之时，白厄也一并坠入虚空，失去意识。
无神将合的眸子里，仍有丝许不甘，这次也没能说上告别的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