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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薛弥声的公寓在十一楼,从客厅窗户能望见创业园区的零星灯火。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前的那盏护眼灯。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代码编辑器里是下午没调试完的多说话人分离算法。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付聆雪,这次是文件传输——技术顾问协议草案。薛弥声没点开,她盯着那个文件名看了几秒,然后最小化窗口,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算法。

      但注意力已经散了。

      她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金属瓶身在掌心凝出水珠,顺着腕骨往下淌。客厅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十七分,距离她们在餐厅门口分开,过去了四十二分钟。

      四十二分钟,足够一个人冷静下来,重新评估今晚发生的一切。

      薛弥声靠着流理台,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意。她想起付聆雪说“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时的眼神,那种克制又直白的表达,不像她认识的付聆雪。

      或者说,不像三年前的付聆雪。

      那时候的付聆雪更含蓄,更习惯于用行动代替言语。她会通宵帮薛弥声调试代码,会在她感冒时默默煮好姜茶,会在她因为实验失败沮丧时,什么也不说,只是握住她的手。

      但不会说“我想离你近一点”。

      薛弥声回到工作台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屏幕上的算法卡在一个关键节点——特征向量的维度需要从128维压缩到64维,否则实时性达不到要求。但简单的降维会损失太多信息,导致误识别率上升。

      她尝试了三种不同的压缩方法,效果都不理想。时间滑向十一点五十,窗外的灯火又熄灭了几盏。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来电。付聆雪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薛弥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三声铃响,才接起来:“喂?”

      “协议草案收到了吗?”付聆雪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也在某个私人空间。

      “收到了,还没看。”

      “不急,下周前给我反馈就行。”付聆雪停顿了一下,“我在看声觉的旧版算法文档,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2019年7月的那版迭代,你们为什么要放弃时频域联合分析法?从文档看,那个方法的识别率比后来采用的梅尔倒谱系数高了0.3个百分点。”

      薛弥声怔了怔。那是声觉创立初期的技术选择,文档里只简单提了一句“计算量过大”,没想到付聆雪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因为实时性。”她回答,“时频域联合分析需要做两次变换,当时的移动端芯片处理不了。”

      “但现在的芯片性能是当年的三倍。”付聆雪说,“如果重启那个方向,结合最新的神经网络压缩技术,也许能突破现在的瓶颈。”

      薛弥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付聆雪说的方向她不是没想过,但声觉的研发资源有限,只能集中力量主攻一个技术路线。

      “需要重写整个特征提取模块。”她说,“至少三个月的工作量。”

      “如果我来做基础架构,你的团队负责优化呢?”付聆雪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我算过,用我晚上的时间,两周能搭出雏形。”

      “你晚上不用休息?”

      “我睡得少,你知道的。”

      确实知道。以前在实验室,付聆雪经常凌晨三点还在推公式,第二天照样精神奕奕地开组会。薛弥声那时总说她像台精密仪器,不需要关机,只需要定期维护。

      “为什么?”薛弥声问,“这不在技术顾问的职责范围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薛弥声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付聆雪大概在书房,桌上摊着各种文档。

      “因为我想做。”付聆雪最终说,“因为那个算法方向是我们当年一起讨论过的,你说过它‘美得像首诗’。我想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成真。”

      薛弥声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以为付聆雪忘了,那些深夜的技术畅谈,那些天马行空的设想。她自己都快忘了,曾经用“美得像首诗”来形容一个算法结构。

      “你记得。”她低声说。

      “我记得很多事。”付聆雪的声音更轻了,“比如你喝醉时会背傅里叶变换公式,比如你调试代码时喜欢哼同一段旋律,比如你觉得最优的算法一定具有对称美。”

      “别说了。”薛弥声打断她,手指收紧,冰水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好。”付聆雪顺从地停下,“那我们说回技术。时频域联合分析,我做还是不做?”

      “做。”薛弥声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我需要参与每个设计决策。”

      “当然。我会每晚把进度发你。”

      “不用每晚。”薛弥声说,“我们定个时间,每周三次同步。其他时间各自工作,互不打扰。”

      “好。”付聆雪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周三、周五、周日,晚上十点,视频会议。可以吗?”

      很合理的时间安排,既保证了频率,又保留了私人空间。但薛弥声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她们每周要有三个深夜,隔着屏幕相见。

      “可以。”她说,然后补充,“只谈技术。”

      “只谈技术。”付聆雪重复,“那今晚就先到这里。你该休息了。”

      “你也是。”

      “我再看一会儿文档。晚安,弥声。”

      电话挂断了。最后那个称呼在听筒里轻轻回荡——弥声。付聆雪已经三年没这样叫过她了。在谈判桌上,她是“薛总”;在餐厅,她是“你”;只有在这个深夜的电话里,她才又变回了“弥声”。

      薛弥声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电脑屏幕。算法的问题还没解决,但她的思路突然清晰了。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起草时频域联合分析的技术方案。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时,她想起很多细节。想起付聆雪书房的那张红木书桌,上面总是摊着各种论文和草稿纸;想起付聆雪思考时会转笔,转得飞快但从不掉;想起付聆雪写代码时有洁癖,变量命名必须规范,缩进必须对齐。

      那些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这个深夜突然清晰得可怕。

      工作到凌晨一点,薛弥声完成了方案大纲。她保存文档,准备关机时,邮箱提示有新邮件。

      发件人是付聆雪,标题是“初步设想”。

      点开,附件里是一个简洁的技术架构图,还有几段关键算法的伪代码。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睡不着,先画了个草图。你看方向对不对。”

      薛弥声盯着那张架构图。线条干净,模块分明,注释用的是她们当年约定的那套符号系统。付聆雪甚至标出了几个潜在的风险点,用红色虚线框出。

      她看了眼发送时间——零点四十七分。距离她们通话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付聆雪的工作效率还是那么可怕。

      薛弥声回复邮件,只写了三个字:“方向对。”

      发送后她没关电脑,而是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她们学生时代的所有项目文件,按日期排列,从2014年到2020年。她点开最晚的一个,是她们合作发表的最后一篇论文的初稿。

      文档里有很多批注,用不同颜色标出。付聆雪的批注是蓝色,她的批注是绿色。她们曾为某个证明步骤争论了整整两天,最后在咖啡馆里达成共识,那份手写的草稿还被薛弥声贴在宿舍墙上。

      她滚动页面,看到致谢部分。那里写着:“感谢我的合作者付聆雪,没有她的洞察力和耐心,这项研究不可能完成。”

      当时觉得是客套,现在读来,每个字都是真的。

      薛弥声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护眼灯的光晕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她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是付聆雪今晚在餐厅里的侧脸——专注地讲解声学原理时,微微发光的眼睛。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消息,付聆雪发来一张照片: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边缘处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附言:“这个变换我推了三遍,结果都和预期差一个系数。你帮我看一眼?”

      薛弥声放大照片。那是时频分析中的一个经典问题,需要做一个巧妙的变量替换。她在心里默算了一遍,然后回复:“第三步,令τ=t-u,不是τ=u-t。你符号反了。”

      几乎秒回:“对。谢谢。”

      然后是:“你还没睡。”

      薛弥声看着这句话,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可以撒谎说正要睡,可以装作没看见,可以结束这场深夜的技术对话。

      但她回复:“你不也没睡。”

      “我习惯了。”付聆雪说,“但你明天还要上班。”

      “声觉是我自己的公司,我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

      这话发出去后,薛弥声仿佛能看见付聆雪笑的样子——不是大笑,是那种唇角微微上扬,眼睛眯起一点的浅笑。

      “那就再聊五分钟。”付聆雪回复,“关于那个联合分析,我还有个想法。”

      接下来真的只聊了五分钟。纯技术讨论,关于如何用图神经网络优化特征提取的效率。付聆雪提出一个新颖的节点聚合方法,薛弥声指出可能存在的梯度消失问题,付聆雪立刻给出改进方案。

      像一场无声的舞蹈,步伐精准,配合默契。时间到点时,付聆雪果然停下:“五分钟到了。你该休息了。”

      “你也是。”

      “晚安。”

      这次没有称呼,但薛弥声知道,那句晚安是给“弥声”的。

      她终于关上电脑,走进浴室。热水冲刷身体时,她的大脑还在自动回放今晚的种种细节:餐厅里的声学设计,牛排切割时的声音,付聆雪说“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时的表情,还有刚才那些高效得惊人的技术交流。

      擦干头发,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镜中的女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头发因为长时间扎着而有些毛躁,但眼睛很亮——那是被难题激发,被挑战点燃的光。

      她突然意识到,这三年里,她很少有这种状态。声觉的日常是融资、管理、招聘、商业化,技术工作越来越多地交给团队。她变成了CEO,而不是首席科学家。

      而今晚,在和付聆雪的交流中,那个热爱技术的薛弥声又回来了。

      躺到床上时已经凌晨两点半。薛弥声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她摸过手机,点开付聆雪发来的那张草稿纸照片,放大,看那些工整的字迹。

      付聆雪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每个符号都写得一丝不苟。薛弥声曾嘲笑她这是“强迫症晚期”,付聆雪只是淡淡地说:“精确是工程的基本美德。”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的那些公式。突然,她注意到草稿纸角落有一行很小的字,之前被公式盖住了,放大才能看清。

      那是一句:“如果她在,会怎么做?”

      字迹很轻,像是无意识写下的。但那个“她”指的是谁,薛弥声再清楚不过。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放大。

      原来付聆雪也会不确定。

      原来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永远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的付聆雪,也会在深夜推公式时,下意识地想:“如果她在,会怎么做?”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撞碎了她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

      薛弥声重新点亮屏幕,打开和付聆雪的聊天窗口。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

      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只是关掉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但那个问题已经种下了——“如果她在,会怎么做?”

      如果她在。

      如果她们没有分开。

      如果这三年她们是并肩作战,而不是各自为营。

      窗外的城市彻底沉睡了,连创业园区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薛弥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隐约的光影。远处有夜班公交驶过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这座城市的梦。

      她突然坐起来,重新打开电脑。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点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她从未给人看过的文档——声觉的终极愿景,一个庞大的技术路线图,涵盖声纹识别、空间音频、情感计算、医疗诊断,最终构建一个完整的“声学智能”生态。

      这个愿景太大,大到她不敢轻易说出口。投资人会觉得她疯了,团队会觉得不切实际,就连她自己,也常在人后感到怀疑——真的能做到吗?凭她一个人,凭声觉这几十人的小公司?

      但现在,她看着这份文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付聆雪看到这个,会说什么?

      会像从前那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所有技术风险?还是会眼睛发亮地说“这个方向值得做”?

      薛弥声不知道。但她突然很想,很想让付聆雪看见。

      不是作为投资人,不是作为技术顾问,而是作为付聆雪——那个最懂她技术野心,也最懂她技术短板的人。

      她关掉文档,重新躺下。这一次,她拿起手机,给付聆雪发了条消息:“草稿纸角落的那句话,我看见了。”

      发送。

      然后关机。

      她不需要等回复,不需要知道付聆雪的反应。她只是要把这句话扔出去,像扔出一颗探路的石子。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付聆雪的书房里,台灯还亮着。手机屏幕亮起时,她正在推演另一个公式。

      看到那条消息,她的手指停在草稿纸上。墨水在纸面泅开一个小点。

      她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删掉。再打,再删。

      最终她什么也没回,只是把手机扣在桌上,继续工作。

      但那张写了“如果她在,会怎么做?”的草稿纸,被她轻轻折起,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那里已经有很多这样的纸片了。每一张上都有类似的问题,有些关于技术,有些关于人生,有些关于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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