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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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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瓒眼见那面具人从烟雾中出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瓒儿!你去哪?”邬璇急得大喊。
邬瓒遥遥回一句:“你放心,他只追我!”
这面具人是她初春拜访药王谷时遇到的。
彼时她游历到南方的闵国边境,恰逢时疫严重,为治疗远近村民,她只身闯入充满瘴气的药王谷,向药王讨要治疗方子。然而,山谷之中除了药王师徒,还不知何时扎了个山匪寨子,名唤“黑沙寨”。
因着地处边界,两国官兵不管,黑沙寨便猴子称王,在附近村寨横行霸道起来。
那群匪人身份复杂,既有晋国人,也有闵国人,唯一的共性就是唯利是图。他们平日里下山打杀敛财也就罢了,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竟然封锁了上山的路,不让药王师徒下山,亦不让村里的人求药采药。唯有献上重金的村民,才有幸能得到他们一点施舍。
那黑沙寨大当家名叫沙通天的,还会故意让那些不屈服于他们淫威之人染上时疫,抓上山,观赏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以此取乐。
邬瓒看不过,干脆利落一把火把寨子烧了。
她这一把火放得生猛,绵延上山,三日不绝,直接把全寨子十来个山匪都被烧死了,只剩黑沙寨的二当家的,名叫沙通海的逃生出来,苟延残喘。
这沙通海正是今日那面具人,当时还没有毁容,只是一头鬈发几乎给烧了个精光。
兄弟全死了,自己受辱于一个女娃娃,沙通海怎能不愤怒?他急红了眼,举起刀来就追杀邬瓒,一路从山上追到了山下。
邬瓒见他玩命,吓得紧,可是浑身上下一把武器都没有,就剩一副自己游历诏国时拿到的象形面具有根獠牙,情急之下掰下来应敌。
二人的身手都是野路子,缠斗之间沙通海越杀越疯,双目眦裂,邬瓒无力招架,眼见砍刀就要砍进自己眉心,她慌乱间也下了死手,将象牙直愣愣捅入沙通海的左眼。
登时鲜血喷涌而出,沙通海痛得大叫,双手捂眼。
邬瓒见势,把整副面具摁到他脸上,伸手把他用力一推,沙通海矮小的身躯后仰倒进火海。邬瓒双脚猛蹬地面,急急忙转身跑了。
待求取药方子成功后,她不敢久留,谢过药王师徒,动身回京。
至于沙通海后来去向如何,邬瓒并不甚清楚。
今日方知,此人对她竟已仇恨入骨,不知从何处探到了自己的身份,一路追到晋国京城来!
更吓人的是,这沙通海还是个死脑筋的,全然不理会邬家其他人,单单追着她一个人寻仇。
这是要和自己死磕上了。
邬瓒心里越想越怵,脚下加速疾奔。
转头见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来两把崭新得发亮的尖锐匕首,满脸猩红,眼睛似乎牢牢粘在她身上。
自己这条命陡然金贵起来,她不敢疏忽,手脚并用攀上墙,一脚一个印,翻到邬府外头。
长安街上的人早已被适才那小簇的爆炸声响吓得四散,此刻站得远远的,观察和议论着邬府的动静。
他们双眼睛光,鼻翼翕张,也被吓得不轻。
邬瓒“啪”一声从空中出现,把大家伙儿又吓一跳。
那精瘦胡子和店小二认出她来,不约而同喊道:“公子!你怎么到邬府里头去啦?”
又有人喊:“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怎么突然一声巨响?”
“到底怎么回事?”
邬瓒心道要出人命了你们还在这八卦!嘴上却不忘初心地叫嚷道:“天打雷劈,不知怎么的就爆炸了!实乃不祥之兆!我瞧这邬四小姐和宋将军,完全不登对!”
精瘦胡子疑惑:“晴空万里,哪来的雷?”
邬瓒一边跑一边答:“所以才不吉祥啊!!没有下雨雷都给引过来了,着实吓人!”
众人哗然。
精瘦胡子仿佛深受打击,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几欲要把胡子搓出火星来。
这时有人提出想法:“会不会是焰火礼花?”
“是了,是了!”精瘦胡子一听,手拍大腿,兴奋道:“定然是烟火礼花!”
这种说法迅速传来开,大家纷纷表示接受良好。
有人小声质疑:“什么狗屁焰火礼花?黑乎乎一团,分明是爆炸!”
最先前那人道:“纸筒裹药、升空彩爆,怎么不是礼花?邬四小姐就喜欢黑色!”
“说得对,或许邬四小姐别出心裁,就喜欢黑的!”
“小宋将军素以玄甲战袍闻名,想来应如是!”
“原来如此,连喜好用色都一致,真是天生一对呐。”
“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忙着逃命的邬瓒:……
她来不及分心理会这帮人,突觉身后一阵劲风,随后听到嗡嗡钢声,她连忙侧身偏头,就这样目送着一把短匕从自己右耳侧飞过,直至飞远,钉入鸿福食庄的牌匾。
如此狠戾!
邬瓒不由得心惊胆颤:这沙通海怎么功夫还精进不少!
不敢轻敌,她催促自己死腿再跑快点,分秒间如飞燕般掠出几丈远。
众人这才看清两人在追杀,嗷嗷大叫起来:“有刺客哇!”
尤其见那追在后头的怪人不仅身着异域,更可谓是面容狞恶凶残,于是纷纷退避三舍。
“公子,这究竟怎么回事?您可跑快点儿啊!”
“啊哟!他又要扔刀啦!”
邬瓒得令,头一缩,疾风嘶鸣着从头顶划过,万幸又躲过一劫。
她大喊一声:“谢啦!”
也不敢朝人群集聚的地方去,沿长安街跑出一段路后,她瞧准时机,足尖一点,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儿拐进了巷子里。
沙通海长啸一声,穷追不舍,跟着她消失在小巷尽头,无影无踪。
***
城南街坊。
开春至今已两月有余,正是艾草新鲜熟成之时。
此时家家户户在自家门口架上团箕,晾晒干艾草绒。艾草芳香而微苦的气味飘散在巷中,腌入厚重的土墙,给人温雅之感。可风一吹,绒香味又显得油亮清冽。
阳光斜射入仅容二人并排所过的巷中,细碎的艾草绒盈盈浮空,一闪一闪。
突然间,空中气流扰动,它们被卷走,无影无踪。
静谧打破,两道身影乍现。
“臭山匪,不是,山匪大哥,沙大哥,别追我了行不行?”
邬瓒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求饶:“你不是爱财如命吗?我给你五两黄金,就当是买命钱,如何?”
她慌不择路拐进巷中,一路上只好反反复复侧身避让,以免打翻人家的东西。
心中暗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沙通海步步进逼。
他一个身材矮小的闵国人,听到她喊自己“傻大个”,不由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一脚踹开脚边的团箕,干艾草掉落满地。
他咆哮着几乎要迸出山洪来:“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何必如此较劲!”邬瓒不敢停留。
沙通海倒也是有问必答:“你杀了我兄弟!”
“什么兄弟,一群山匪!他们对你很好么?”邬瓒突然灵机一动,挑拨离间道,“每回在村里烧杀劫掠都有你一份,拿上山的金银财宝,分你没有?”
沙通海果然一愣。
邬瓒乘胜追击:“他们还总笑你傻,是也不是?”
“我不傻!我才不傻!”
沙通海气急了,抄起一板团箕,手腕给力,带着旋转扔向邬瓒。
邬瓒扒住土墙,一道借力,飞身而起,再伸腿蹬上对户人家的门柱,顺势拐进下一条深巷。竹编的簸箕撞上夯实的土墙,登时散架。
邬瓒扑了扑满天飞的艾草绒,咳咳两声,庆幸又躲过一劫。
不料扭头一看,眼前豁然间不开朗。
一扇埋没在爬山虎间的陈年老木门乍现,原来是一户深藏在巷尾的民居。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邬瓒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走到死路了。
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迫不得已之下,她大喊一声“得罪”,抬起手肘撞进尽头的那户人家。
木门上原本有一锈迹斑斑的锁头,虚虚地挂在一侧门上,不知何时早给人撬了开。给邬瓒这么一撞,锁链直接四分五裂,啪一声掉到地上,转瞬间铁皮铁屑尸横遍野。
这处房子不大,只一进院落,四面相合。北面对门处通例是正房,然而这房子北面却并未打墙造房,所见满眼漆黑空旷,只余两根柱子一个屋顶盖。
一进去,邬瓒便嗅到苔藓强烈的阴湿味道,混合着奇怪的腥臭味,原来是许久无人居住的荒废之所。心下刚为着没吓到别人而松一口气,转而又为自己担忧起来,若是死这儿,真不知几天能被发现了。
硬撑不如智取,她思考一瞬,陡然转身,正面迎门。
紧急抬手做了个刹停的动作。
沙通海追进院中,停下脚步,怒目圆睁。
“你若是不傻,”邬瓒扬起头,五指指尖因剧烈的跑动和呼吸而颤抖不止,显出青白色来。她深呼一口气缓了一缓,“为那些不值当的兄弟报仇,有什么用?”
见沙通海思考不语,她继续循循善诱:“不如我给你五两黄金,你从此在江湖潇洒,乐得自在。”
沙通海摇摇头:“即便如此,我的左眼也是你戳瞎的!”
邬瓒一本正经:“不是我。”
“那是谁?”
“横竖不是我。”
“面具也是你嵌到我脸上的!”
“这更不能怪我,是……是诏国的镜地神、鼻通天干的。”
又忍不住开始胡说八道了。
“你放什么狗屁?”
“诏国的神,你不知道?”邬瓒假意露出吃惊的神色,“难怪说你笨!诏国多大象,把大象视作真相之神。据说镜地神幻化云形,从天上俯瞰众生,可映射出人之所形所想,人失去灵魂,就天云散尽;人心存恶念,就黑云遍布。你犯了恶,镜地神便惩罚你了!”
“你是说,这面具是那什么,井里的神?”
“正是!”邬瓒赞许道,“你聪明得紧!祂看到了你内心的恶,才用象牙捅你,让你悔过自新。”
“可是象牙在你手上。”
“我被祂附身了。”
“附个屁!是不是玩弄我?”
“哪敢,哪敢。是你兄弟沙通天没有死,成神来了。”
沙通海倒转匕首,蓄势待发,“你嘴巴跟泥鳅一样,我不信你,少废话,拿命来!”
见鬼,开窍了。
邬瓒汗流浃背,小心翼翼抬价道:“十两?十两!”
“万两也不要!”沙通海一手攥紧拳头,一手紧握匕首,脖子涨红,眉毛倒立,额头的青筋跳动不止,已然一副快要爆炸的模样。
一句话说完,便已经将手中刃尖高高提起。
他的火气再也无法遏制,强烈的愤怒破风而出,匕首冲着邬瓒项上人头,疾速俯冲——
邬瓒抱头,拧身躲闪。
“叮。”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的铁片撞击声响起,在空屋中回荡,格外凌冽。
有什么东西不偏不倚射中匕首刃身,沙通海虎口一震,右手瞬间偏了幅度,削了个空。
邬瓒战战兢兢睁眼,见他匕首脱手掉到地上,不远处的砂石缝里发出细碎的精光。
那是……铁钉?
汗珠从乌黑的鬓角沁出,顺着紧致白皙的脸庞滑落。她看向那微弱的精光,心脏疯狂跳动。
一枚磨得发亮的铁钉。
她倏地抬头望向门口,对上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