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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邬府前院过了二门和八角影壁,一棵古槐与冬青的连理木开得茂密。灰褐色盘枝形似龙爪,白槐串串,簌簌其上,连接着天边的炽白色烈阳。

      忽然之间,树上掠过一道倩影。

      邬瓒从高墙跳到树上,紧紧扒着枝叶,眯着眼往下看。

      看不大清晰,耳边只听见穿叶风声。

      她搞不清楚境况,恰在这时外头传来锣鼓声。

      未时将尽,接亲仪仗班已临近长安街,一声声锣鼓干脆,不留余音。热烈喜庆的气息被挡在一墙之隔,时不时传来百姓的笑语热议声。

      晋国一向无甚繁冗恶俗的接亲仪式,接亲队伍抵达后,新郎官只需下马进门奉杯茶,向长辈请安道声好,便可接出新娘。而后唢呐再奏上轿乐曲,鼓擂锣鸣,放九九八十一副炮仗,寓意长长久久,便欢欢喜喜送新娘出嫁。

      眼见众人从中堂走出,时间紧迫,她愈发急得心痒痒。

      难不成自己不在,也要照常办么。

      正分神,突然大门前院传来一阵疾呼。

      “有刺客——!!”

      刺客?

      却不是新郎官到了,而是刺客?

      邬瓒找准时机爬下一段枝头,往墙上一蹿,卸力滚落到地上。

      午后的石砖地晒得发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白槐沁香,在炙热的风中升腾、降落。

      院中四处已经大呼小叫,乱作一团。她绕到连理树荫蔽后方,小心翼翼察看眼前局势。

      很快,她的视线越过人群,定格在一个持匕首的藏青色长袍的男子身上。

      这个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矮小但灵活,前额束一条麻绳额链,身后鬈毛披散,竟然是个闵国人无疑。

      最为可怖的还不是他狰狞的表情,而是在他脸上有一瓣碎裂的獠牙野象面具,只覆左眼,却不是戴上去的,尖利部分已然插入他的面颊肉之中,边缘处结痂,融为一体。

      邬瓒眼前划过一段记忆,惊得捂住嘴。

      这面具人是冲她来的。

      ***

      那面具人果真如她所想,并没有在院中随意杀戮捅人,只一味追着从中堂跑出来的新娘子——邬同璘。

      邬同璘盖着盖头,哪里知外头何事?听见众人呐喊,投射在地上的脚步凌乱,便也凭着本能躲避,飞奔起来。

      但盖着盖头终究是迟缓一步,转瞬间那面具人已然追上。

      一道狠厉的亮光划出,他短匕升空——唰地要朝他头顶刺去!

      “小心!”

      短匕残影晃眼,邬瓒惊叫一声。

      变故来得突然,邬同璘迅速往后一仰。

      顷刻间,已叫匕首划穿了红盖头,他险些毙命。

      他心有余悸摸了摸耳廓的血,急急退后两步,低头,见伤口自上而下穿至左肩,红衣染血后,更显幽深异常。

      邬父从里头追出,吓得失声,连连捂胸口。

      那面具人见一招尚未致命,不理会其他人,举起匕首再次冲过去,啸叫道:

      “邬瓒,拿命来!”

      邬同璘怕了这面具人来势汹汹,手上鲜血往裙侧一抹,手忙脚乱爬起身,可没跑几步就被他伸手硬拽了回去。

      新娘子的发饰和手饰琳琅作响,洒落一地。

      糟了。邬瓒急急忙大喊:“盖头!”

      邬同璘反应过来,一把扯下盖头,朝对方脸上扔去!

      “呸!”

      面具人只有一只右眼完好无损,视线被挡的一刹那,手中失势,给邬同璘挣脱开,连滚带爬跑开一段距离。

      邬瓒也不顾暴露行踪,跑出来扶住邬同璘,伸手护住他。

      “邬瓒!你!”邬同璘不由自主惊呼。

      那面具人把盖头揉作一团扔到地上,抬眼,杀意渐浓。然而正待出击之时,他看清了那穿乾红团花销金大袖的新娘子竟是个男的,脚步一怔。

      但听他唤邬瓒名字,他又转而看向扶着新娘子的人,虽着男装,但果然是自己从闵国一路北上,苦苦寻觅之人。

      他轻转手腕,把匕首上的血在大腿边擦去,血迹瞬间被藏青色吞噬。

      他右眼冒出诡异的精光,道:“找你很久了。”

      一阵午后微风吹来,拂落树上洁白如雪的槐花,顺着邬瓒的银白长衫滑落到脚边,在午后的阳光下生辉。

      邬瓒笑道:“送你的面具可还喜欢?”随即从身后掏出一个约莫鸡蛋大小的木制丸子,狠狠朝他掷去。

      面具人听到问候他的话,瞬间暴躁,将要跳起。但邬瓒这一手来的突然,自己躲闪不及,他便抖动手腕,飞出手中的匕首。

      匕首裹挟着森寒杀意掠过上空,即将刺入那木丸。邬瓒喊道:“捂耳朵!”众人争相捂住耳朵。

      两股力量在方寸间相撞,瞬间炸开。

      众人完完全全愣住了,他们先是看见豆粒大小的炽明黄色在眼前一晃,随即听到轰隆一声巨鸣,震得耳膜发疼。亮光膨胀,幻化成足有一二人高的硝烟,那木丸炸裂成无数碎片迸射。

      “咻——”

      邬瓒及时抽出折扇,刷的打开,挡掉射过来的石屑和竹筒碎片。

      很快,硝烟伴着风弥散,院中茫茫一片。

      硝烟的中心处起初无甚动静,然而渐渐的,一袭藏青色鬼影在朦胧中浮现。那面具人气得胸口和肩膀剧烈起伏,远远看上去,仿佛一颗千疮百孔却仍在跳动的黑色心脏。

      邬瓒退后几步。

      她又往怀中掏,然而一堆零碎的东西之中,横竖摸不到多余的木丸,手指不由得一僵。

      每逢佳期节日,她便会偷偷捡外头的碎炮仗,拆开红纸,收集里头的黑粉末,再添硫磺、硝石和木炭,搓些小炸药置于木丸之中,带在身上。量虽不大,防身足以。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带出来的不算多。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同面具人对视。

      面具人的脸逐渐清晰,原本还剩下的半只野象耳被炸裂,掉落在地上,他一脚踏上去,毫不留情地踩住、碾碎。

      再也辨认不出是只象的形状,而像是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脸色阴沉得可怖。

      啊哦。

      邬瓒暗道不妙。

      ***

      怀国公府。

      宋息夷紧赶慢赶回到府中,不过一炷香时分,迅速换了深红色圆领袍,扣上花好月圆式样和田玉革带,披绣金龙凤纹红缎在身。

      房门打开,他侧手抱一顶无翅乌纱帽,从后院大步流星走出。阳光下他前额青筋轻跳,无声却暗潮涌动。

      怀国公宋承焕在院中长身玉立,等候已久。

      他身形宽厚,高约六尺,也端的是仪表堂堂、满面威风。见宋息夷终于走出,怀国公宋承焕抚须道:“怎的不把帽子戴上?要抓紧些。”

      宋息夷眨眨眼,问:“母亲呢?”

      怀国公无语:“你们母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今日你也迟,她也迟。这会儿还不知进京没有。”

      宋息夷只好自己把乌纱帽戴上,端正身姿,笑道:“辽东又陡然事变,母亲兢兢业业忙着处理,也没有法子。”

      宋息夷母亲姓扈,名见山,是晋南总兵扈世昌之女,二十余年前率军出征辽国,大胜,便封平辽王,镇守辽东,平日不在京中。

      至于宋家,因着祖先随晋国开国皇帝征伐,有开国立业之功,后代荫封怀国公,继任守疆卫土之责。但到了宋息夷父亲宋承焕这一代,他因早年嗜战,身子落下了病根,因此近几年在京休养,不再实战。

      “辽东部落众多,平定之后不乏前朝声浪。她要是听我的,借势伐交,而非想着多方□□,早可舒舒服服回京了。”怀国公鼻间闷哼一声,不屑道。

      “辽东虽不算远,但你母亲她提前两夜才返程进京,是否太松弛了?你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自己院中这么久做什么?再迟些误了吉时怎么办?”

      他唠叨几句,又滔滔不绝讲起旧事:“想当年我娶她的时候,恨不能内外一切都亲自打点好。我们不远万里从京城出发,到晋南迎亲,连马蹄铁都仔仔细细检查了,怎能算不重视……”

      宋息夷打断他:“如此美好往昔,留待母亲回来,你们一同追忆便是。”

      怀国公瞥他一眼:“你嫌我废话多了。”

      宋息夷嘻嘻一声笑得清朗,他迅速否认道:“才没有。”

      怀国公拍拍他的肩膀,转而正色道:“自去年中秋宴圣上赐婚以来,转眼已半岁。你能从南境回来,见山能从辽东回来,我很欣喜……”

      怀国公一身茶色常服,摆子上的太平有象纹随风摇曳,送话入他耳中。

      “……你知道,袭王袭爵从来不是一条轻易的路。宋家与扈家均是武将世家,你母亲与我兢兢业业数十年,兼之我今时今日赋闲在京,唯恐功高盖主,其中有多少考量,你应当清楚。”

      宋息夷眉目渐近,目光中深意流动:“儿明白,朝廷和战场一样变幻莫测,难免行至虎尾。”

      怀国公负手背过去,点头缓缓道:“何为良将?果敢履虎尾求己道,此谓一;履虎尾而察其危,此谓二;察其危而化为夷,此谓三。”

      “邬家太师坐镇三朝,既师恩于当今圣上,且有威望而无实权,有加衔而不荫封,这是圣上赐婚的考量。邬家四小姐我相看过,不如坊间所说那般贤良淑德,是个爱往外跑的率真性子,想必会理解我们宋家处境。无论如何,你往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切不可冒进行军,冒进行事。”

      “凡事多思虑,务必珍重自己性命。”

      烈阳高悬,宋息夷眉骨在眼睛上投下绵长的阴影,双瞳显得漆黑如渊。

      他将父亲这一番谆谆教诲字字箴言刻入心间,良久,郑重道:“是。”

      二人倾谈着,一边朝外走去。

      前院宾客盈门,红绸铺天,一个府中下人穿过宴席,匆匆忙忙跑到他们面前,险些撞上。

      宋息夷温声道:“怎么了?”

      下人抬眼,神色为难:“邬府出现刺客,邬四小姐被人追杀,跑了。”

      怀国公和宋息夷面面相觑。

      刺客?追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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