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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戏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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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办公桌被擦得锃亮。窗台上蔫了一夜的绿萝吸饱了水,几片新叶支棱着,绿得有点扎眼。阳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廉价水磨石地板上投下几块光斑。
“哐当!”
一块半人高的旧木招牌被周默扛进来,重重地立在地板上。油漆斑驳,隐约能看出前身是个川菜馆的招牌,上面用墨汁淋漓地刷着四个崭新的大字:砚心文化。墨迹未干,透着一股生猛的草莽气。
林砚正端着那杯苦死人的咖啡,盯着平板。屏幕上,热搜榜依然被星耀系霸屏,但一个新的词条像根不起眼的野草,顽强地从夹缝里冒出了头:#林砚捡垃圾#。
点进去,是几张高糊偷拍。一张是她昨晚走出程朗那栋破筒子楼,一张是她站在陈墨那个堆满垃圾的地下室入口。营销号配文极尽嘲讽:
【惊!昔日星耀总监落魄至此!深夜密会‘劣迹艺人’程朗!】
【探秘林砚新公司‘砚心文化’!选址竟在垃圾堆旁?疑似精神崩溃后行为失常!】
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
【哈哈哈哈哈真捡垃圾去了?】
【程朗?那个耍大牌被封杀的?林砚疯了吧!】
【砚心文化?我看是‘腌心’文化!专门收容垃圾!】
【王总:看,离了我,你就只配和垃圾为伍!】
林砚眼皮都没抬一下,啜了口咖啡。“角度抓得不错,可惜像素太差了。”她点评道,“周默,把工作室WiFi密码改成‘星耀是垃圾’。”
周默:“……已改。”
十点整。门被推开。程朗来了。
他换了件相对干净的深色夹克,胡子刮了,头发也勉强梳理过,但眼底的疲惫和长期压抑的痕迹依旧深刻。他站在门口,看着空荡简陋的办公室,看着那块墨汁淋漓的旧招牌,又看看坐在办公桌后神色平静的林砚,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牛皮纸文件袋。
“坐。”林砚指了指对面一张旧折叠椅。
程朗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绷紧的弓。他把文件袋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合同。”林砚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过去,只有三页纸,干净利落。“砚心文化签你,经纪约。分成比例□□,你六,我四。违约金,”她顿了顿,看着程朗骤然抬起的、写满惊愕的眼睛,“没有。”
程朗猛地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低头翻看那薄薄几页纸。条款清晰得过分,没有任何陷阱,甚至没有常见的“服从公司安排”、“配合炒作”等霸王条款。最核心的只有一条:甲方(砚心文化)承诺,在乙方(程朗)遵守法律法规及基本职业道德的前提下,全力支持其演艺事业发展,尊重其艺术创作意愿。
“为什么?我现在一文不值。路边的垃圾都可能比我值钱。”程朗声音干涩,带着困惑。
林砚身体微微前倾,“程朗,三年前金海棠颁奖礼后台,那个投资方想摸你助理大腿,你一杯红酒泼他脸上的时候,星耀那个秃顶张副总让你去陪酒,暗示‘潜规则换资源’,你摔门而去的时候,哪时你是什么想法?”
程朗身体猛地一颤,攥着合同的手指骨节咔咔作响。那些刻意遗忘带着屈辱和愤怒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烧得他眼眶发红。
“他们给你泼脏水,说你耍大牌、人品差,是因为你骨头太硬,硌碎了他们龌龊的算盘。”林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程朗心上,“你被踩进泥里,不是因为你脏,是因为你不够‘听话’,不够‘圆滑’,不肯把自己变成他们喜欢的那种傀儡,无法控制他们就会气急败坏的不断泼脏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窗外那栋被阳光镀上金边、却依旧散发着冰冷压迫感的星耀大厦。“他们喜欢的是听话便宜,可以批量生产的。”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程朗,“但我要的不是这种垃圾。程朗,告诉我,你骨子里那点宁折不弯的东西,被泥埋了三年,是烂透了,还是变成了依然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
程朗胸膛剧烈起伏,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砚,里面翻涌着被压抑太久的火焰,烧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笔,在合同乙方签名处,用力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从未更改!”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很好。”林砚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刀锋出鞘的寒光。“欢迎加入砚心,第一块硬石头。”
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老秦,人齐了,上来吧。”
楼梯间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但身板依旧挺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沉静、深邃,像两口古井,沉淀着岁月和故事。影帝秦川。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目光扫过简陋的办公室,落在程朗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秦老师。”林砚迎上去,语气是少有的尊重,“地方寒酸,委屈您了。”
“有戏拍,有地方琢磨戏,就不寒酸。”秦川声音醇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和。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家里熬的鸡汤,放了点天麻,安神的。小周说你昨晚没睡好。”这话是对林砚说的。
林砚愣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像个背景板的周默。周默垂着眼,研究着手里一份打印文件。
“谢了秦老师。”林砚没推辞,打开保温桶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办公室里的清冷。
秦川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丫头,电话里说的那个综艺,《戏骨》?名字起得硬气。具体怎么个说法?”
林砚没拿策划案,直接开口,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凿子:“无剧本,无炒作,无流量明星。就一个光秃秃的台子,一束追光。”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每期抽一个经典戏剧片段的核心冲突,抽签决定搭档。给一小时,排出来,演给台下真懂戏的人看。评委只评戏,不打分,不排名。”
程朗听得呼吸都屏住了。无剧本?无炒作?无流量明星?限时碰撞?纯粹舞台?这简直是逆整个行业潮流而行!
秦川沉静的眼眸里渐渐亮起一种久违的光彩。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就一束光?行不行,全看演员自己身上那点功夫?”
“对。”林砚点头,“嗓子劈了,调跑了,底下照样能叫好,那是看台子镶的钻,不是听戏。我这台子,就一束光。唱得好,光跟着你走。唱砸了,光底下照得纤毫毕现。”她看着秦川,“秦老师,您敢不敢上这个台子?”
秦川没说话,直接看向周默。周默像提前预知,立刻递过一份嘉宾意向书和一支笔。秦川接过来,看都没看,在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动作干脆利落。
程朗看着秦川签下的名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抢过周默递来的另一份意向书和笔,在秦川名字旁边,重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一老一新,一沉稳一锐利,并排写在简陋的意向书上,像两根撑起舞台的梁柱。
“好!”林砚收起意向书,“周默,场地、设备、前期启动资金预算表。”
周默立刻递上一份文件,数据清晰明了。林砚快速扫过,眉头都没皱一下。“联系郑方舟老师,苏青那边我去谈。播出平台……”她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那些砸钱买流量的大平台,不用碰。找‘新芽’。”
秦川和程朗同时一愣。
“新芽视频?”程朗忍不住开口,“那个……快倒闭的小众文艺平台?用户还没我微博僵尸粉多!”
林砚瞥了他一眼:“用户少,但粘性高,都是真看内容的。我们缺的不是流量池子,缺的是能看懂戏的观众。在新芽播,平台小,关注度低,正好。”
秦川看着林砚,眼中欣赏之色更浓。这丫头,不仅坚毅,心也透亮。
“还有件事。”林砚看向秦川,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属于年轻女孩的狡黠,“秦老师,您得帮我个忙。‘新芽’那边,您是老前辈,说话有分量。您出面,帮我压压价。我们穷,一分钱得掰成八瓣花。”
秦川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洪亮,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都颤了颤。“好!好个一分钱掰八瓣!这活儿老头子接了!砍价我在行!当年拍《大漠谣》,制片人想克扣我们外景补助,被我堵在片场食堂,就着一碗白菜炖粉条,硬生生砍下三成!”他边说边比划着,格外得意自己年轻时候都壮举。
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被这爽朗的笑声冲淡了不少。
周默默默递上一杯刚泡好的茶给秦川,又把林砚那杯冷掉的苦咖啡换成热的。
林砚端起新换的咖啡,走到窗边。阳光正好,对面星耀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她抿了一口滚烫的咖啡,那极致的苦涩在舌尖化开。她忽然侧头,对着一直沉默的周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恶作剧的语气:“哎,你说,对面那帮人,看到我们这破地方挂着‘砚心文化’,会不会觉得特别晦气?”
周默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对面那猩红的“星耀娱乐”招牌,声音低沉平稳:“会。所以需要擦亮点。”
林砚挑眉:“嗯?”
周默看向角落那堆刚拆封的设备箱:“仓库里那套积灰的老式舞台追光灯,下午能翻出来。”
林砚一听表示赞成,“那可得擦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