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雾漫时》停南巷

6、第六章

　　考前的日子，在苏野头悬梁，锥刺股（主要是精神上的）和江浔枫精准投喂式补习中，飞快溜走。苏野感觉自己快被那些公式定理腌入味了，连做梦都在解函数题，虽然大部分时候解着解着就变成了鸡腿在追着公式跑。

　　考前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气氛难得有些躁动。连老蒋都仁慈地没来巡逻，大概是去布置考场了。阳光斜照进教室，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书本纸张和少年们身上淡淡的汗味。

　　苏野正对着一道物理题龇牙咧嘴，笔头都快被咬烂了。江浔枫侧目看他一眼，伸手拿过他的草稿纸，用钢笔点在一处：“这里，能量守恒条件用错了。”
　　“啊？”苏野凑过去，脑袋几乎要碰到江浔枫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拂过，“哪里错了？”
　　江浔枫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躲开，只是用笔尖又点了点，声音压低：“摩擦力做功，你漏了。”
　　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干净的清冽感，钻进苏野的耳朵。苏野猛地一拍脑袋：“靠！我说怎么算不出来！”
　　他这一嗓子有点大，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他。苏野赶紧缩了缩脖子，对着江浔枫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懂了懂了，谢啦同桌！”
　　他重新趴回桌上，按照江浔枫的提示演算，果然顺畅了许多。解决了难题，心情大好，他偷偷从桌肚里摸出半包秦霖上节课塞给他的薯片，悄咪咪地递到江浔枫那边，用气声说：“喏，犒劳你的。”
　　江浔枫看着那包开封的、甚至有点碎了的薯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有轻微洁癖，很少吃别人给的东西，尤其是这种……看起来不太规整的。
　　但看着苏野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和分享欲的眼睛，他沉默了两秒，还是伸手拈了一小片，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味道……有点咸，还有点油腻。
　　“怎么样？黄瓜味的，清爽不腻！”苏野自己咔嚓咔嚓嚼了好几片，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仓鼠。
　　“……嗯。”江浔枫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冲淡嘴里的味道。
　　苏野看他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发现了，他这个学霸同桌，表面上一本正经、规矩多多，但其实……挺好说话的，尤其是对他。这种“特殊待遇”让苏野心里有点隐秘的小得意。
　　下课铃终于打响，如同解放的号角。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收拾书本的、对答案的、约着去放松的，喧闹一片。
　　“解放了！！”苏野把书本胡乱塞进书包，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妈的，再学下去我脑子要炸了！”
　　秦霖从后排窜过来，一把搂住苏野的脖子：“走走走椰子！打球去！憋了好几天了，骨头都锈了！”
　　“行啊！”苏野也是浑身不得劲，急需运动发泄，“叫上几个人？”
　　“隔壁班好像有几个在，我们去看看！”秦霖风风火火，拉着苏野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回头对着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书包的江浔枫喊了一句，“喂，学霸，一起去不？”
　　江浔枫拉上书包拉链，动作依旧不疾不徐，闻言抬眸，淡淡拒绝：“不了，你们玩。”
　　“就知道。”秦霖撇撇嘴，也没在意，拉着苏野就跑。
　　苏野被拖着跑，还不忘回头朝江浔枫挥了挥手：“同桌明天考场见！”
　　江浔枫看着那两个勾肩搭背、瞬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他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最终还是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

　　篮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少年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秦霖眼尖，看到隔壁班几个相熟的男生正在半场投篮，立刻加入了进去。
　　随便打了一会儿，三对三缺个人。
　　“还差一个啊，谁再来一个？”一个男生喊道。
　　秦霖左右张望，视线定格在场边树荫下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身上。那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靠树干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淡漠地看着场上的热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是隔壁班的洛珩殊。秦霖对他有点印象，毕竟长得帅又独来独往的人总是比较显眼，虽然这种“帅”是那种冷冰冰、带着棱角的帅。
　　“喂！洛少侠请留步！”秦霖隔着半个球场，扬声喊道，“打球吗？三缺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秦霖的喊声聚焦到那个树下的身影上。洛珩殊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叫他，淡漠的视线扫过来，在秦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
　　气氛有点尴尬。
　　“啧，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难搞。”旁边一个男生小声嘀咕。
　　秦霖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或者说有点缺心眼，他直接抱着球跑了过去，停在洛珩殊面前，脸上挂着爽朗却有点欠揍的笑：“哥们儿，帮个忙呗？就差一个了，玩玩嘛？”
　　洛珩殊比他略高一点，垂眸看着这个突然闯到面前的、笑容过于灿烂的家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讨厌吵闹，讨厌不必要的社交，更讨厌这种自来熟的人。
　　“不会。”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不会可以学啊！很简单的！”秦霖仿佛没听出对方的拒绝，还把篮球往他面前递了递，“我教你啊！”
　　苏野在一旁看得直扶额，赶紧上前想把他这个缺心眼的发小拉走：“行了秦霖，人家不想打就别勉强……”
　　就在这时，洛珩殊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了秦霖因为奔跑和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亮得过分、带着点执着和傻气的眼睛。他沉默了几秒，就在秦霖以为他肯定会再次拒绝时，他却伸手，接过了那个篮球。
　　动作有点突兀，连他自己好像都愣了一下。
　　“……随便。”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也硬邦邦的，但确实是接过了球，并朝着球场走去。
　　秦霖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用力拍了一下苏野的后背：“看！我说吧！没人能拒绝爸爸的魅力！”
　　苏野：“……” 他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更像是被秦霖烦得没办法才勉强同意的。

　　比赛开始。洛珩殊确实如他所说，不太会打，动作有些生疏，规则也不太清楚。但他个子高，身体素质极好，跑动和弹跳都透露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秦霖是个话痨，在场上更是如此，指挥这个，提醒那个，看到洛珩殊站位不对或者跑错方向，就会大声喊他：
　　“洛珩殊！这边！传过来！”
　　“哎哟哥们儿，那是走步了！”
　　“防守防守！贴紧他！”
　　洛珩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偶尔被秦霖喊到名字，会抬眸冷冷地瞥他一眼，那眼神像是能把人冻住，但下一次，他似乎又会下意识地按照秦霖说的去做。
　　有一次，秦霖突破时被对方防守逼得差点丢球，仓促间把球往旁边一甩，也没看准人。没想到洛珩殊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那个位置，稳稳地接住了球，虽然他接住后有点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直接被对方把球抄走了。
　　“我靠！可惜了！”秦霖捶胸顿足，跑过来却拍了拍洛珩殊的胳膊，“接得漂亮啊兄弟！下次接住直接投！”
　　洛珩殊看着自己刚才接球的手，又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秦霖，抿紧了唇，没说话，但眼神里那惯有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苏野在场上来回跑动，挥洒着汗水，感觉这几天积压的郁闷一扫而空。他抽空看了眼秦霖和洛珩殊的互动，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秦霖那个热脸贴冷屁股的劲儿，和当初自己对江浔枫好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洛珩殊这块冰，看起来可比江浔枫冻得结实多了。

　　一场球打完，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秦霖喘着粗气，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旁边同样在平复呼吸的洛珩殊：“可以啊你，第一次打成这样，很有天赋嘛！以后常来啊！”
　　洛珩殊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让他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许。他看了一眼秦霖因为运动而通红的脸和亮得惊人的眼睛，移开视线，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不了。”
　　说完，他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径直走到场边，拿起自己放在那里的外套搭在肩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这什么人啊！”旁边有男生不满地嘟囔，“一句谢谢都没有，秦霖你白教他了。”
　　秦霖却看着洛珩殊离开的背影，浑不在意地抹了把汗，咧嘴一笑：“没事儿！挺酷一哥们儿，就是不爱说话。”
　　苏野递给他一瓶水，吐槽道：“我看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脾气。”
　　“你不懂，”秦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神秘兮兮地说，“这种人，外冷内热，一旦熟了，肯定特够意思！”
　　苏野翻了个白眼，对此表示怀疑，你对我同桌可不是这样子的。！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苏野和秦霖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讨论着晚上吃什么，明天考试怎么办。
　　走到教学楼下的岔路口，苏野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浔枫站在公告栏前，似乎在确认明天的考场号，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正低声跟他说着什么。那女人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严厉。
　　是江浔枫的母亲。苏野见过一次，上次家长会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感觉不太好接近。
　　江浔枫微微侧着头，听着母亲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他身姿挺拔，却莫名给人一种紧绷感，像一根被拉满的弓弦。
　　苏野下意识地想喊他，却被秦霖拉住了。
　　“别叫了，没看他妈在吗？”秦霖压低声音，“感觉气氛不太对。”
　　苏野闭上嘴，看着江浔枫和他母亲。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明明距离很近，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江浔枫母亲说完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江浔枫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蹙的眉头。那一刻，苏野忽然觉得，他这个总是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同桌，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
　　他想起那个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画夹，想起江浔枫提到父母时瞬间冷却的眼神。
　　“走吧椰子。”秦霖扯了扯他。
　　“哦。”苏野收回目光，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好像……窥见了冰山一角，属于江浔枫的，不为人知的沉重世界。

　　第二天，考试如期而至。
　　苏野坐在最后一个考场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深呼吸了几下。虽然经过江浔枫的“紧急培训”，他心里还是没底，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抓瞎了。
　　试卷发下来，他埋头苦写，会的认真写，不会的……按照江浔枫教的排除法蒙。
　　第一场考语文，还好。第二场数学，苏野看着卷子上的题目，居然有那么几道眼熟的！他努力回忆着江浔枫讲题时的思路，磕磕绊绊地写着步骤。
　　写到一半，他无意间抬头，透过窗户，看到对面教学楼第一个考场的外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栏杆边休息。是江浔枫。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安静又好看。
　　苏野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他低下头，继续和试卷上的“敌人”战斗。
　　不管结果如何，他尽力了。而且，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学霸同桌，感觉……还不赖。

　　考试间隙，苏野在走廊里碰到江浔枫，兴奋地跑过去：“同桌！那道三角函数题，我好像做出来了！就是你昨天讲的那种方法！”
　　江浔枫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兴奋而微红的脸颊，点了点头：“嗯。”
　　“多亏了你！考完请你吃好吃的！”苏野笑得灿烂。
　　江浔枫看着他的笑容，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好生硬。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