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告草》葳桐

9、第八章

　　谢宵的小货车在五号停机坪KTV入口处停下，淮北抱着那只显眼的凯蒂猫下了车，走时怕奶奶接受不了空调，特意弯腰对驾驶座的谢宵叮嘱了一下，让谢宵别将后面的车窗升起。

　　推开预订好的豪华包厢门，震耳的音乐声浪混合着鼎沸的人声，几乎要将人淹没。

　　姜枝晓喜爱热闹，生日必定是大手笔地请了不少人，好几位淮北都不认识，这个点刚好有自助餐，淮北来的比较晚，现在桌上都已经堆满了食物，包厢里熙熙攘攘，音乐声、骰子声、笑闹声混杂在一起。

　　“淮北，你可算来了。”微醺的姜枝晓一把将她拉向点歌台，“就等你了，快点歌。”

　　“拿着，你的猫。”淮北将怀里那个大凯特猫塞进姜枝晓的怀里后，才有空打量着这生日布置。

　　粉色的爱心气球，散落各处的毛绒玩具。

　　之前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小姐和她那位戴着圆框眼镜苏一树也在。

　　苏一树显然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喧闹的场合，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果汁，抱着只毛绒凯蒂猫。

　　“谢谢给我的生日礼物。”姜枝晓接过凯蒂猫笑着，抱住了淮北，“淮北，你真是太好了，知道我喜欢毛绒玩具，还给我买这么大的。”

　　“蛤？？？”淮北不明所以地看着姜枝晓，这不是她自己给自己买的么？

　　姜枝晓极其自然地将那只大凯蒂猫放在了苏一树旁边的空位上，一大一小两只凯蒂猫并排坐着，画面莫名和谐，甚至还低头对苏一树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孩微微红了脸。

　　看到这一幕，淮北瞬间恍然大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了一句：“草，姜枝晓，你真禽兽。”

　　姜枝晓这家伙，居然拿她当了个现成的‘送礼工具人’，就为了创造共同话题？而且，这小姑娘年龄也太小了吧？趁着人家家属刚去洗手间，就这水灵灵地聊上了？

　　淮北收回视线，点了首Sins Of The Father，这首歌她还挺喜欢，随后便坐在了最边的位置。

　　在有不熟悉的人场合上，淮北习惯先观察每个人神情。

　　姜枝晓坐在苏一树旁边聊了会天。

　　她今日显然兴致极高，顶着一头夺目的红发，拿着麦克风满场飞，挨个和人碰杯。

　　淮北被这气氛感染，加上下午迷路和送奶奶的折腾，也索性放开了，接过递来的酒，跟着众人一起唱一起闹。

　　蛋糕是姚昭梨亲手做的蓝莓蛋糕，姚昭梨很喜欢从甜食，之前在公寓也会做一些小蛋糕，淮北和姜枝晓早上起不来吃早餐都是从冰箱拿的姚昭梨手作糕点。

　　那会两人还打趣姚昭梨，说她应该选烘焙专业呢。

　　“姜寿星，刮不刮？”淮北拿出下午买的一沓彩票，在姜枝晓面前晃了晃，“正好生日，瞧瞧手气怎么样。”

　　“好啊。”姜枝晓拆开彩票将它们撕开，“三十张，刚好一人刮三张。”

　　“可以啊。第一张就刮了五十。”
　　“我服了，我这张啥也没有。”

　　“老板说这沓彩票最少五百。”淮北说着，又刮了张，“瞧，我这刮了两百。”

　　十个人吵吵嚷嚷地刮了一会儿，最后清算，竟刮出了两千六百。

　　“可以啊，两千六，也是一笔横财。”

　　“回本了。”

　　姜枝晓带来的名酒被一瓶瓶撬开，说要不醉不归，几轮推杯换盏，包厢里醉倒了一片，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甜腻蛋糕和各种香水混合的浓烈气味。

　　淮北酒量虽好，此刻也有些微醺，脸颊泛着红晕。

　　嫌里面太闷，她想着去自助餐区拿点水果解腻，站起身才恍然想起已是凌晨，餐区早已关闭。

　　恰巧对面包厢的客人散场离去，待人群走空，走廊暂时恢复安静的空当，她看见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拿着白色抹布，低头专注地擦拭着刚空出来的玻璃台面。

　　即使他换上了KTV统一的侍者制服，白衬衫黑马甲，但那顶总是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以及帽檐下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永远挺直的腰背，让淮北立刻认了出来。

　　是安南。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安南正弯着腰，动作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空杯和果盘残骸，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淮北正怔怔地望着他。

　　看着安南匆忙的背影，淮北恍惚间想起了前几天那个暴雨夜，他穿着可爱的史迪奇睡衣，安静地坐在暖黄灯光下画图的样子，也想起了他给自己拿的那一筐衣服，这会儿衣服还在阳台上晾着没干。

　　淮北退后了几步，回到喧嚣的包厢，心却莫名静不下来。

　　震耳的音乐、晃眼的光斑、醉醺醺的笑闹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只有安南在昏暗走廊里弯腰收拾的沉默背影，与他花店里那份被暖黄灯光、植物清香和旧物气息包裹的宁静时光，在她微醺的脑海里不断交错、重叠，拉扯出一种让她胸口发闷的酸涩。

　　前几天的相遇让淮北觉得，安南是个很热爱生活的孩子。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淮北想起那架嗡嗡作响的老旧吹风机，以及安南谈及‘之前缺钱’时轻描淡写的语气。

　　一股混合着酒精的冲动，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情感攫住了淮北。淮北拿出手机，翻出之前拍下的“告草”花店微信二维码。

　　找到转账界面，她几乎没有犹豫，输入了金额。

　　一开始，她只想转两千，算是表达一份心意。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她抿了抿唇，又默默地在那串数字后面，多加了一个零。

　　两万。

　　淮北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慷慨具体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在安南身上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在生活重压下依然试图维持体面与热爱的倔强吧？

　　虽然不知道安南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但人生路这么长，谁都会有深陷低谷的时候。

　　就当她是在帮帮这个努力生活的年轻人，也像是在……隔着时空，拉一把当年那个在异国他乡、同样挣扎着不肯倒下的自己。

　　“淮北，你的歌。”

　　“王菲的匆匆那年啊。”

　　“嗯。”淮北接过话筒，她很少听中文歌，但每每听到这首歌都会触动到那些和江玉晨的旧事。

　　唱完后淮北心里闷闷的，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又坐了半小时，走到正和人摇骰子的姜枝晓身边，揉了揉太阳穴，借口说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姜枝晓虽在兴头上，但见淮北脸色确实不算太好，也没多问，爽快地拿出手机：“行，我叫个车送你回去，到了发消息。”

　　.......

　　淮北回到均益路那间小洋楼的三楼时，凌晨的广州终于显露出一丝静谧，可她的神经却像被什么东西撩拨着，异常清醒。

　　KTV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膜上震动，与安南在走廊里那沉默的背影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她记不清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意识仿佛在亢奋与疲惫的拉锯战中突然断了线。

　　再睁开眼时，天光早已大亮。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微信支付的提示消息率先跳入眼帘。

　　是安南通过微信支付里的对此订单有疑惑，联系上了淮北。

　　【安南】：您好？花束不用这么贵的，您是不是转错了？

　　看着屏幕上接连弹出的疑问，淮北知道，以安南那孩子的性子，直接给钱他肯定不会要。

　　【淮北】：没转错。
　　【淮北】：我看你门口贴着出租，租金六千一个月，我先租三个月。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淮北能想象到手机那头，安南看着屏幕，微微蹙着眉，认真思考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消息才再次传来。

　　【安南】：二楼很久没住人了，条件不好。
　　【淮北】：我觉得挺好，安静，而且装修也不错，稍微整理整理就好了。
　　【安南】：你转多了两千，用不了那么多。而且，你真的要租？

　　淮北看着这条消息，几乎能听到他带着迟疑和认真的语气。

　　安南这孩子，估计还在纳闷，怎么有人不看房子就租下来了，要是看到是自己要租，估计会吓一跳的吧。

　　【淮北】：要租，多出来的当小费了，要不然先当水电也行，就这么说定了。
　　【淮北】：我明天……或者，一会下午过去看看环境。

　　这一次，安南的回复快了许多。

　　【安南】：好。
　　【安南】：那你过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淮北起身去饭厅装了杯温水，目光无意间瞥见阳台，那件属于安南外婆的碎花连衣裙正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正好。”淮北抿了口水，心里盘算着，“下午过去的时候，顺道将衣服还给安南。”

　　淮北拿出电脑，坐在电视前边听新闻，边回复着Sean发来的公司邮件。

　　Sean发邮件说，问淮北有空能不能用一批花材原材料培养出特殊气味，北美那边的客户需要，最好是浓一些的，毕竟是大客户，他交给别人做不放心。

　　淮北眨了眨眼，说实话，她正休年假呢，谁放假还想上班的，不过最后她还是答应了，毕竟调香师平日里也要多调多闻，保持手感，更别说淮北最近有意想考入格拉斯GIP香水学院了。

　　【先说好，我只做，不包完美。】淮北回。

　　姜枝晓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红发，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她睡眼惺忪地抽了几张纸巾擤了擤鼻子，然后像只没骨头的猫一样，软绵绵地靠倒在淮北身边，嘟囔了一声：“早。”

　　淮北低头看了眼左手腕表，才刚过十点。

　　想起昨夜姜枝晓回来得极晚，自己睡了都没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自己开电视吵醒了她，便有些歉意地说：“是我吵到你了吗？起这么早？”

　　姜枝晓摇了摇头，摸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含糊地应了声：“自然醒。”

　　淮北看着姜枝晓，想起昨天的凯蒂猫，忍不住挑眉，语气带着调侃：“姜枝晓，你很牛啊？”

　　姜枝晓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昨天自导自演的那出戏码，”淮北补充道，意指她利用自己给苏一树送玩偶的事，“我可是最佳配角兼道具组。”

　　姜枝晓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起讨好的笑，伸手摇晃着淮北的手臂，声音都放软了几个度，“好姐妹，以后我的幸福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淮北无奈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欲言又止，“只不过，那孩子看着年纪就小，而且气质挺单纯的，感觉是个直女.......你这.......自己心里有个数。.”

　　姜枝晓不以为然地撩了下头发，语气里带着点惯有的小骄傲：“切，姐姐我扳歪的直女还少吗？再说了，她表姐自己也有女朋友，家庭氛围很开放的。”

　　“你还挺骄傲。”

　　“不过，你说的也对，她才22，确实年纪小了些。”淮北正想接话表示赞同，就听到姜枝晓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所以，得养养。”

　　淮北：“......”

　　淮北忍不住扶额：“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这可比不得国外，我昨天看人家刘小姐和她女朋友也没怎么交流，两人看着好像不熟的样子，苏一树看着太乖了，你俩不是一个路数的。”

　　“感情这件事，谁能控制住呢？”姜枝晓挥了挥手，显然不想再听劝告，随即把话题引到了淮北身上，眼神变得促狭起来，“哎，别说我了。我还没审你呢，三天前，某人可是一晚上都没回来哦？电话也打不通。”

　　淮北面色如常，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语气平淡：“那天晚上雨下太大了，就近在外面住了一晚。”淮北深知姜枝晓的八卦本性，要是细说，必定要被刨根问底，便简单带过，顺势转移了话题，“哦对了，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室了，下午就去看房子。”

　　“下午啊？”姜枝晓语气有些遗憾，“下午我约了人，要不我找个对本地租房市场熟的朋友陪你去？有些二手房东套路深，别被坑了。”

　　“没事，我去看过一次了。”

　　“行吧，你自己有数就好。”姜枝晓见淮北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站起身走去餐桌旁，给自己泡了碗麦片，“我一会去领养只小动物。”

　　“嗯？”淮北有些意外，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养在这里？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行吗？”

　　“不知道，到时候再看看。”姜枝晓用勺子搅动着麦片，语气随意，“合眼缘再说。”

　　淮北忍不住吐槽：“姜大小姐，您可真是随性。”
　　姜枝晓冲她眨了眨眼，带着点小得意：“和苏一树一起去。”

　　淮北瞬间了然，拉长了语调：“原来是去姚昭梨的猫咖啊。”

　　“嗯哼，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