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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御夫有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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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沁被裴清珩一个个“沈荷”叫清醒了。
浑然不知地咽下一口茶,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中秋家宴?”
到时候若是有相熟之人看到自己不是沈荷,那就是罪犯欺君。
裴清珩看出她不对劲儿,还没问她怎么回事,就只看到对面的人朝他抛来一个极幽怨的眼神,两条剑眉凝起。
“你嫁过来还没有正经见过他们,于理不合。”
沈沁了解,只不过要正式拜见婆婆和大伯子,于命不合。
“殿下...”女子的声音缱绻依赖,绕着他耳畔,他抬眸,灯光下那双杏眼似迷上一层水雾,“妾害怕。”
裴清珩目光一凛:“怕什么?”
“怕给殿下出丑。”
“这倒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睨着她,视线在她的头发上顿住:“你已嫁人妇,家宴上应当挽上垂髻。”
垂髻是古代女子已婚的发髻,需在女子发尾绕发扎束,沈沁明白。王府的女婢在她第一日就为她挽发梳起过,束发的红绳一圈又一圈,拢起的头发还没杏云一半粗,气得沈沁差点急血攻心。打那时起,她就不愿束发。
裴清珩从不过问,沈沁还以为他不在乎。
是她不占理的事,沈沁只好道:“妾明白。”
“府中如何我不管你,”裴清珩看出她闷闷不乐,皱眉又添了句,“以后你我之间,可以称我,不必说妾。”
他受够面前这女子装出来的伏小做低。
沈沁垂死挣扎:“谢殿下,可我更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殿下信任,又因为一次中秋家宴付之东流。”
“沈荷,”裴清珩两指搭在桌上,扣桌的声音合上沈沁的胸膛里的心跳,“在中秋宴上证明给本宫看,你是我的人。如若做到,从此不疑。”
沈沁是打着饱嗝出门的,杏云问她怎么回事。
沈沁有气无力:“刚殿下送了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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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前日,太妃宫里的女官传下口谕,让明日沈沁与安王殿下早日进府,太妃要与王妃叙话家常。
沈沁只觉催命丧钟敲得更急。
临了也该做个漂亮鬼,沈沁命杏云拆下头发,在午后梳洗。
古人的篦子又细又密,每次一梳总有几根头发扯得生疼,痛得沈沁龇牙咧嘴的。
侍女将她掉下发的头发理顺,银针似粗细的一捆,问她:“王妃,还照旧处理吗?”
沈沁不忍再看,指了指妆匣下面一个屉子:“合拢来,与那些旧的放在一处,以后就能做个假发片了。”
反应过来,苦涩的唇角翘起,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王妃,”张瑞家的小心翼翼靠近,“这是花大夫的回信。”
就中药学在防治头油方面的临床应用论文复批!
沈沁难得提起一点兴趣,拆开一看,脸更黑了。
明明自己才写了一张纸,回复的朱批洋洋洒洒,花导师三页纸上通篇都是问题所在,压根没教自己如何对症下药,痛苦的感觉像极了自己收到需要大改的开题报告。
沈沁没了兴趣,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只有一个问题,“皂荚粉洗头后,头发怎会干涩得难以梳通?”
花大夫用朱批写着,“浮萍、墨旱莲、地骨皮等煮水实能清热凉血,抑制出油。可过犹不足,勿忘本分,你不光要防止出油,还要柔顺发根。行医之道,不可舍本逐末。”
勿忘本分被画了两条线,重重圈出。
沈沁恍然,看来不是她没有对症下药,而是药浓度过了头,导致清洁力太强,所以头发会变得干涩粗糙。
既然方向没错,如果让头发保持干燥就要将皂荚泡沫全部都洗到角角落落。
而且还要让毛躁的头发变软......
沈沁头上隐隐现出金光,她眼睛亮亮地招呼杏云:“去厨房拿瓶醋来!”
杏云和女婢春桃看得呆了,她们头一次见到用陈醋洗头的神人。
沈沁自己动手,用皂荚粉连搓了两遍头后,再倒进一点白醋,将头发伸进去,沾了一点醋水。
原本枯草似的一团发尾竟然乖顺的垂下来!
沈沁舒口气,看来还挺有用。
她没记错,醋恰好能调和干涩,软化毛发,应该还能杀灭发痒的细菌。
春桃走上前接过沈沁一把头发,油水儿似的光滑,不仅啧啧称奇:“从没见过醋还有这等用法,王妃果真博闻多识!改明儿洗头我也用这招!”
沈沁谦虚地收下她的夸赞,春桃拿了缭绫为她包起湿漉漉的头发,沈沁便伸手又拿过花大夫的批注,翻来覆去地看。“勿忘本分”四个字就像在她心头扎了根,睡觉时都割舍不下。
垂纱帘被拢起,杏云看着沈沁黑夜里格外亮的眼睛,挨在榻边劝:“小姐,我之前就说你别蹚浑水,现如今好了,自从嫁进王府终日悬心。”
沈沁仰头躺着,哼哼唧唧不说话。
国公府是暗箭,王府是明枪,现在让她选,还真选不出来。
穿越来的日子仿佛十分久远,沈沁幽幽开口:“杏云,我当初为什么要嫁进来?”
“小姐忘了,”杏云气得扯帘子,“因为二小姐不想嫁给安王当寡妇,所以小姐才想出替嫁的办法啊!”
“你说,没有了我,还会有其他官家子女愿意嫁给他嘛?”
·
次日,沈沁梳理完毕,来见裴清珩。
裴清珩刚进房门,就见新妇一身芍药裙衬得身姿玲珑,肤白若雪。目光扫到她挽起的垂云髻,红发带顺着摇摆的腰肢晃了晃,裴清珩踏进门的步子比往常略快些许。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沁有些不安:“我这样会给殿下丢人吗?”
她命采办找了好久,才从东街铺子上买到假发片,混着自己的头发虚绾了髻,生怕裴清珩看出来。
裴清珩垂下眼睫,应了声“尚可”。
他隐隐觉得沈荷今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入宫门下了马车之后,这份感觉格外强烈。
沈沁先他一步跳下马车,在下首福身请他:“殿下,到了。”
裴清珩掀开轿帘,新妇垂眉低目,伸出两条柔弱的手臂来扶他。裴清珩下车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沿着纤细的臂膀触过她繁复的宫衣,将她牢牢握在掌心。
力气之大,痛得沈沁皱眉。
承太妃旨意来接二人的多公公见状倒吸了口冷气,他见过那么多面和心不和的官员夫妻,哪个不是男子先下车来扶夫人?
从没见过像安王妃这样低声下气的!
多公公又见安王下了轿,立马把王妃的手甩开了。他只敢在心里叹气,这桩婚事若不是因为二人八字之故,太妃强行许婚,也不能成。
他目不斜视,在侧前方引路,余光里,王妃只敢走在离殿下一丈远处,还时不时偷觑着殿下。殿下走得快极了,王妃到最后只能小跑着跟上。
到了重华宫,王妃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却在殿下眼风一扫时,当即收敛神色。多公公想,太妃为殿下招亲时,没有世家大族响应是对的,没有人愿意将千宠万爱的小姐嫁给殿下。
殿下当真不懂得怜花惜玉!
“太妃娘娘清早就盼着殿下与王妃呢,遣人问了好几遭,盼得焦心!”小宫女不解多公公来回乱转的眼珠,在行动迟疑的王妃被一双手推了一把时才回过味来。
王妃似乎很不合殿下的心意。
她收了活泼劲儿,大气不敢喘地将二人引到殿里。
沈沁亦步亦趋跟在裴清珩身后,想起之前同杏云啃蜜饯时聊过的八卦。
慧太妃虽说是裴清珩的母妃,但也是当朝圣上的生身母亲。她原是县丞之女,地位低微,与先帝意外荒唐一夜,竟怀下龙胎。当时后宫无嗣,她的这胎便格外看重。先帝不喜她地位卑微,诞下皇子便过继给了皇后。没人想到,小小一个末流嫔妃到最后极尽恩宠,生得两个孩子都颇受先帝宠爱,也算是母凭子贵。
沈沁还开玩笑评价慧太妃的一生又是一部后宫升职记。
时移世易,坐在殿前的太妃一身明黄色宫装,金色的丝线绣出展翅的凤凰,头上朱钗闪出灼灼华光,雍容无比。沈沁看着太妃眉眼带笑,冲她招手,高举双手至额前,屈膝跪拜,尽了新婚时未尽的礼。
裴清珩在她身边跪下。
慧太妃见到小夫妻喜上眉梢,一挥手,便有宫女把早已备好的礼奉上。
“我不曾料到这桂嬷嬷竟生出二心,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太妃朝沈沁抬手,沈沁走上前被拉着坐在一旁,“荷儿,难为你机警。”
沈沁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们皇宫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吗?
她笑着谦逊:“是桂嬷嬷自己蠢钝。”
太妃脸上的笑意微凝,连裴清珩都往她身上多瞧了眼。
“太妃与殿下母子情深,犹如铁壁铜墙,桂嬷嬷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不是明着嫁祸给太妃?”沈沁越说越来劲,“臣妾以为,中了这等低劣奸计的人都蠢钝如猪,想出这奸计的人更应该千刀万剐!”
表完衷心,她讨好地看了裴清珩,可惜没被理睬,她伸出手安慰太妃。
慧太妃脸上竟果真生出叹惋,指了指岿然不动的儿子:“若是珩儿也如你这般通透就好了。”
似不愿沉湎于旧事,太妃将话头一转,笑道:“如今见你们二人伉俪情深,我也觉得当初这桩亲事不错。谁同哀家说强扭的瓜儿不甜。”
沈沁苦笑着说是。
“那两个瓜儿,什么时候给哀家结个小瓜儿?”
沈沁震惊地望着口出狂言的太妃,脸一下子红了。
这是正经太妃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