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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真相与谎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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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break, my heart, for I must hold my tongue.”
“但我的心必须沉默,因为它已破碎。”
——《哈姆莱特》
驾车顺着沿海公路继续行驶,向南,向西。穿过山丘、树林、稻田、玉米地,快乐、疲惫、期待交杂在心头,颠簸中,我们到达了贵州。
“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萧云念拍了拍睡眼惺忪的我。
“江毅先生,您已到达贵州六盘水市,本次旅程结束,是不是要交车费了呢?”
“嗯——多少钱?”
“一公里一块钱。”
“黑车!”
“也可以给司机一个大大的吻。”
我吻了他一下,有人敲了敲车窗,吓得我立刻挺直身体看向窗外。
安琼正笑意盈盈看着,身后是谭晓鹤。
下车后,安琼还是和以前一样,默默帮忙拿行李。谭晓鹤在一旁扣着手指头,沉默了很久,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进展飞快啊。”
萧云念在和谭晓鹤说话,
“还行吧。”
“上次的事谢谢你。”
云里雾里的,我凑过去插了一句。
“什么事?”
“一些荒唐事。”
萧云念搪塞过去。
气氛尴尬,没有人继续说话,直到安琼在门口喊话。
“你们要在外面露营吗?”
一直等到萧云念睡熟,我才轻轻叩响安琼的屋门。
“我能进来吗?”
开门后,安琼有些惊讶地说。
“我还以为是阿果。”
“我有些事想问你。”
“可以啊。”
安琼把床上的零食放到一边,随意地拍了拍床。
“请坐,有点乱。”
“挺整洁的,比我们那屋强。”
感到有些尴尬,我站了起来。
“她不和你睡一屋吗?”
“你只是来问这个?”
“是不是有些冒犯到了,对不起。”
“没事。”
“我猜——”他伸了个懒腰,“是问萧云念的事吧。”
我点点头。
“他没和你说过吗?”
“他总是……”
“总是什么?欲言又止?”
“差不多。”
安琼站起身来,在衣柜里翻了翻,拿出一个日记本。
“这里面应该有你想要的答案,他的日记本,在他住在这里那半年的全部日记。”
随便翻了翻,我揉了揉头发。
“谢谢,其实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所以我更想直接问问你。”
他打了个安静的手势。
“让我猜猜,嗯——你想问他的父母还是……”
“他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安琼几乎不假思索。
“一个很好的人。”
“可我妈妈似乎对她很有意见……”
安琼呼出一口气,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父母的事情,并不了解,我的阿妈,也就是他的干娘,当年和他妈妈是朋友,上世纪九十年代,她们曾一起在钟湖打拼。”
“他的父亲并不负责吧?”
“可以理解,不过不能原谅。”
“你还知道些什么?”
“当年,他的父亲似乎有过外遇。”
“然后呢?”
“那些事情我只是听阿妈说过几句,并不很了解,如果你想知道,明天我带你去见她。”
回到屋子里,萧云念睡得安稳,我却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要求他坦诚,也不希望他坦诚,我害怕他会因此情绪波动,甚至诱发他的疾病,我希望他能慢慢变好,如果因为我影响了他的病情,于我而言,简直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我无比迫切地想了解他的一切,只有把他了解完全,我才可以尝试找到切入点,进而帮助他慢慢康复。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安琼的车,去了他阿妈那里。我给萧云念留了个纸条——
“我和安琼一起去买吃的东西了。”
到了那里,安琼找了个理由离开,留给我可以单独和他阿妈交流的空间。
“阿姨,我今天来看看你。”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是贵客,也是阿果的好朋友,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
“阿姨,我想问您一些事情。”
她笑得很开心。
“能有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太聊会天,我很开心。”
“阿姨,我想问问阿果的父母。”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似乎总是为了这些事纠结、挣扎。我害怕总是这么下去,害怕他会……”
她变得很紧张。
“怎么了?是不是他那个混蛋父亲又欺负他了?”
一个“又”字,就是说萧父像那天一样对待萧云念不止一次,也就是说萧云念发病已经不止一次。
他把我保护得很好,让我都察觉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以前我总埋怨他不肯告诉我一切,认为那是对对方的不忠,但随着我越来越靠近他,我觉得他不告诉我,才是真正的负责。
正因为看得重,正因为不想失去,才会欺骗,才会隐瞒。
“不是,阿果很好,只是我想要了解他更多一些,毕竟我是他的朋友。”
“阿果是个可怜孩子。”
是啊,可怜,没了母亲,因为和我在一起又受到那么多委屈,又怕我担心,宁肯把一切深深藏在心底也不说出来。
“阿果的母亲,姓叶,是个妥妥的美女,知书达理。当年她和几个姐妹一起闯荡南北,在钟湖碰见了他的父亲。当年,我也是其中一员,是她要紧的姐妹之一。”
那场诡异的梦里的场景一股脑涌入我的头脑,我隐隐觉得这其中和我母亲少不了关系,于是,我试探着问——
“他母亲的那些姐妹里,有没有一个叫王波的?”
“那是她最好、最亲近的朋友,孩子,你?”
“我就是王波的儿子。”
“那就一切明白了,当年我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当时就觉得你像王波,你能和云念做朋友,你妈妈没反对吧?”
“她……”我想了想,笑着回答:“没有。”
“那就好,她的脾气最硬,当年玉婷受委屈,她第一个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妈妈会反对?”
“孩子,你妈妈和云念的父亲……你妈妈没和你说过吗?”
我摇摇头,呼吸越来越急促,明明真相离得那么近,我却不敢靠近,不敢面对。
“她和萧云念的爸爸有过感情经历对吧?”
“是,有过,一个月。”
那么妈妈口中的“贱人”,想必可能真的是萧母。
“萧云念的妈妈,是个第三者……”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孩子,他妈妈不是那种人,他爸爸很不对,在和你妈妈交往的同时,和她交往,最后和她成亲。”
“我妈妈,似乎对她很有意见。”
“你妈妈不应该对她有意见,至于那个男人,呸。”
我第一次见她情绪这么激动。
“您还知道什么?萧云念妈妈的死,您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慨叹。
“玉婷走得早,你妈妈还去了她的葬礼,而他父亲只是露个面,他不敢面对你妈妈,也不敢面对他的妻子,他做过对他妻子很不忠的事。”
“和我妈妈有关吗?”
“无关,王波和他断了联系,也和我们剩下几个姐妹断了联系,天南海北,不复相见。”
“听说他的父亲有过外遇?”
“这件事,的确有。因为这件事,间接造成了两场悲剧。”
“我想知道。”
“好,说完,你就忘掉,当做不知道,不要在云念面前提起,他不知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点点头。
“好孩子,云念的朋友都是好孩子。”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他在和玉婷结婚后五个月,就有了外遇,闹得很难看,就在这里,当时玉婷暂时住在这里。”
让我想起了那场梦,一切虚幻却又无比真实,仿佛引导着我一步步走近真相。
梦里的争执、妈妈的暴怒、姚姓女子的哭泣变得那么真实,如在眼前。
“谁知道他做了丑事,和这里的一个很长得像你妈妈的女人好上了。那天晚上,玉婷淋着雨去找他,谁知道看见他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
“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个大概。你妈妈上去给了那个女人一个嘴巴,他自然是拦着,玉婷那么伤心,在你妈妈陪同下回了钟湖。他回了东山,竟然和那个女人同居,有了孩子,是个男孩。”
“就是云念。”
四个字如同炸雷在我头脑中轰然炸裂,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切的一切,竟然走向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向,还有了令人震惊的结果。
那些梦,莫名其妙设想的尼克的“两个妈妈”,此刻竟然就像一片片拼图,拼在一起就是故事真正的面目。
他那么爱他的母亲,到头来自己竟然不是亲生儿子,他那么怀念他的母亲,到头来连自己真正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女人,叫姚丽。”
我现在想起来了,爸爸几年前在饭桌上提起过这个名字。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在听到她出车祸死了之后那么的难以忘怀。
我和他,江毅和萧云念,此刻竟然有了注定的联系,就像上天的安排,少一个人,我们恐怕都不会相遇。
我感激,我痛恨,我渴望,我害怕。
感激命运,痛恨命运,渴望真相,害怕真相。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结束这场对话。
真相与谎言在此刻不再重要,真相比谎言还要残忍,还要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