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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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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它猪不猪的,都到这时候了,不看的才是猪。
我毅然决然的劈开了。
斧头劈开箱锁的瞬间,几十颗杏核哗啦啦倾泻而出,在青石地板上跳跃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愣在原地,不理解怎么会是杏核。
也许是有什么特别?我蹲下身,拾起一颗杏核放在掌心,那杏核已经干瘪发黄,表面布满细小的裂纹,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我轻轻一捏,外壳碎裂,露出里面早已枯死的仁。
箱子里全是这样的杏核,至少五十颗,每一颗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这些毫无价值的果核,为什么会被李金照如此珍重地锁在箱子里?
难道她有收集癖?我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个应该不大可能,但又因为猜不到原因而无奈。
不过,隔壁院里正好有棵杏树,这些杏子,应该就是从那摘的吧。
第二天,我去了隔壁院里,看那杏树。
结果到了却发现它被雷劈了,黑乎乎的一棵,都焦了,怪可怜的。
林师兄正好回来,摇摇头和我说:“就前几天的事,太可惜了,你爱吃杏子,本打算今年给你送些的,这下不行啦。”
“以前,金照总拿那弓给你打杏子吃,我若给你杏子,她还要吃醋,说什么,师姐只吃我的,我的甜。”
原来如此,怪不得收藏了一盒子杏核,就好像打了胜仗的战利品一样,不过还真是孩子脾气。
我仿佛看见两个少女坐在树下,一个举着弹弓瞄准高处最饱满的果实,另一个捧着衣襟在下面接。杏子落下时,两人同时发出欢快的惊呼,这画面如此鲜活,却又转瞬即逝。
我眨了眨眼,面前仍是那棵死去的树。
一个没想过的问题突然浮现在我心里,我一直好奇我未失忆前对李金照的感情是什么,可反过来,李金照呢。
她是怎么看待我的?一箱无用却珍藏起来的杏核,一句好似孩童争宠的话,所有片段拼凑成一个让我不确定的真相,我对她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吗?
我看着那树发了会儿呆,突然很想吃杏子。
于是我下山,去了镇子上买。
镇上热闹,吆喝声一片,我穿过人群,看到了一处水果摊,正准备挑杏子时,听到一声:“姑娘!”
我抬头看去,便看到家要关门的当铺,那老板朝我招手,说:“姑娘啊,我要搬家了,这店也不干了,你什么时候把那镯子赎回去?”
什么镯子?我又记不起来了,只能引导着说:“老板,你记忆力可真强,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
老板得意地拍胸脯:"我这人记事可准!连你当年眼泪砸在柜台上溅成几瓣都数得清,三瓣!"
他给我讲起故事来:“那是个下大雨的日子嘞,你跑着来央求我当镯子,说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他说着,转身钻进昏暗的店内,不一会儿捧出个蓝布包,掀开层层包裹,露出一只银镯子。
那镯子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相反,样式普通,仅仅刻着些最简单的花纹图案。
但却像一根针,猛地刺进我的太阳穴。
那确实是我娘留给我的。
时间太久远,我已经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只记得山匪屠村那天,她将我藏在柜子里,把镯子摘下来塞进我手里,告诉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再后来,被师傅带回山上后,我夜夜搂着它入睡,仿佛这样母亲就还在身边。
我问:“赎回来要多少钱?”
老板摆摆手:“按当年的价,五两银子。”
我赎回镯子,戴在手上,镯子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大,总是滑到手肘处,而如今它不再松垮,正好卡在腕骨处。
我有一瞬间想念孩童时娘亲的怀抱,但又想到,买平安锁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可孩童时的我视若珍宝的银镯,却被年少的我毫不犹豫地当掉,只为换来一个保佑他人的信物,这种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感?
我开始怀疑自己对李金照的恨意是否真实,如果曾经的我能为她放弃最珍贵的物品,现在的我为何会对她恨之入骨,这两种极端情感之间,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错乱的记忆,泛起如那杏树一般的烧焦的味道。
我为什么会恨一个,哪怕卖了母亲遗物,也要求她平安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哪怕我清楚的明白她对我而言该是不一样的,可心里的恨意却充斥着我整个人,不断的有声音告诉我,你恨她,你恨她…
我小声的反驳一声我不想,却换来更加强烈的刺痛感,仿佛要将我的念头狠狠扼杀。
我的意识渐渐被剥离,仿佛陷入一片混沌,只能凭着身体的记忆,下意识的前进。
我好像走过很长一段路,看到许多幻影,回过神来时,我正站在那棵杏树前。
杏树焦黑的根部有什么在反光,我蹲下,扒开土,指尖触到冰凉剑柄。
是一把剑。
剑柄上还有着我刻下的杏花印记,当年觉着好看,现在却发现太过幼稚。
它本该在李金照手里,我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痕迹,记忆里涌现出那年,她拿到剑时笑吟吟的模样。
她说:"师姐,我一定天天都带着它!"
而现在,这把剑像具尸体般埋在这里。
谁埋的?
李金照战死时剑应该在她身边,除非,是有人把剑带了回来。
师傅不可能,林师兄更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只剩下,我自己。
可我是如何拿到剑的,又是为何要埋在这杏花树下?
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刨土而脏兮兮的手后知后觉的痛起来,我洗了个手,开始收拾包袱。
也许在弄明白这一切前,我该先了解一下李金照,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决定带着这把剑,走一遍李金照屠魔的路。
走之前,趁着夜色,我把那雕像砸了。
师傅明天发现,肯定得骂死我,但我不想管那么多了,这一刻,我脑袋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不想让李金照在那里,她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石雕的眼睛,像两潭死水,可真正的李金照看人时,右眼角会先弯下去,像月牙被咬了一小口。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长长的,忽闪忽闪像蝴蝶的翅膀。
虽然我记不清她的容貌,可脑海里却还是会莫名冒出这些想法。
等锤子砸下去时,我下意识哼起走调的小曲,心情意外的放松。
要是李金照在天之灵真的生气了,那就等我恢复记忆后,赚钱再给她建一个。
但是不要建在这里,不要在这些沉闷如牢笼一般的四方围墙里。
要建在挨着小溪和鲜花的地方,抬头可以望到蓝天鸟雀,低头可以看到花草抚过她的裙角。
真奇怪,何箐。
一个讨厌到砸碎李金照雕像的人,居然会觉得她的雕像该建立在更自由的地方。
第一站是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村口有家包子铺,招牌被油烟熏得发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天下第一包”四个大字。
老板是个圆脸中年人,热情得近乎夸张,说我看着也有当救世主的气质,还赠送了我一碟咸菜。
听说我在打听李金照的事,他立刻把我引到二楼靠窗的位置乐呵呵道:“当时李英雄呀,就是坐在靠窗那个位置,一身红衣,长发梳起,好不气派,我当时就说,她能当大侠嘞。”
如今这位置成了"贵宾座",要额外付钱才能坐,我付了钱,听老板道:“李英雄连吃了三天我家包子呢”
他这么一宣传,我也对包子的味道来了点兴趣,但等到包子端上来,才发现皮厚馅少,味道平平,反倒是那碟免费咸菜清脆爽口。
我慢吞吞地嚼着,目光落在店中央的留言板上。木板被各色涂鸦覆盖,重叠的“到此一游”混在一起,让人看不出原本的字迹。
我提笔也想写一句,奈何找不到地方,只能去看墙角。
那里也一样挤满了涂鸦,我指尖划过那些重叠的到此一游,忽然在木板的最上方瞥见一行小字。
“箐箐与小满,吃遍天下第一包。”
字迹歪扭得像被醉汉捏过的面团,最后一个感叹号还戳破了木屑。
我看着那行字发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有根鱼刺,卡在了记忆的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那之后,我鬼使神差地在这家店连吃了三天包子,每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老板高兴得直搓手,我却始终没想明白李金照为何要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最后一天,我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上,从窗口望出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觉得天挺蓝,但低头看过去时,看到一户小院,两个小女娃在门口玩皮球,你追我赶,笑声清脆。
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就让你停留了三天吗,李金照?
我也是无聊,在那看了许久,直到她们被喊进院里吃饭才起身离开,婉拒老板两桶咸菜路上吃的好意后,我继续踏上了旅程,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他站在店门口挥手,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