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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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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巷祠堂探案
夜色把姑苏槐树巷裹得严严实实,祠堂檐角那盏残灯的灯芯早已发黑,昏黄的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在斑驳墙面上晃出细碎的影子,像有无数只手在暗中挥舞。
苏远伸手推开满是裂纹的朱漆木门,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门比药王谷那百年老药柜还沉,摸着手感都快赶上玄铁了。”他手腕用力,腰间银链跟着“叮咚”轻响,混着门轴干涩的“吱呀”声,在寂静巷尾显得格外突兀,惊得墙根几只蟋蟀瞬间停了鸣。
木门只推开半道缝,一股混着尘土的陈旧檀香便扑面而来。奇怪的是,叶念安之前在巷中闻到甜腻怪味时,那股头晕、骨头缝疼的难受劲,此刻竟全消了。他摩挲着手里的青竹枝,心头满是疑惑——这檀香总觉得在哪儿闻过,可记忆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香气碎片,像被浓雾裹着,怎么也抓不住具体轮廓。
抬头的瞬间,叶念安突然顿住脚步。这乡野小祠堂看着破破烂烂,院子正中央立着的半人高女神像,却干净得不像话:灰泥塑的身子虽裹着蛛网,眉眼却纤毫毕现,与周围落满灰尘的供桌、开裂的砖墙格格不入,透着股刻意维护的诡异。
“这手艺绝不是乡下工匠能做出来的。”叶念安的声音在空院子里回荡,“定是州府有名的画师画稿,再让本地最好的工匠烧土、上漆、描金。你看这衣纹褶皱,捏得都有章法,能看出布料的垂坠感,就像风吹过衣摆时的自然弧度。”
苏远打从一进门就没闲着,翻遍了桌上的纸钱、地上的香灰,连供桌底下的角落都没放过。因他生于太行山东麓,南北祭祀习惯差异大,好多细节都看不懂,只觉祠堂用料不菲。叶念安的发现让他眼前一亮,转头打趣:“没看出来啊,苍梧叶氏居然还有人懂泥塑?我还以为你们只懂剑术。”
天启年间的江湖人都知道,东有青冥、西有寒山、南有苍梧、北有玄铁。四大家族平分江湖格局,苍梧山叶氏更是以剑术冠绝天下。唯有叶念安是个例外——不是资质平庸,门派上下都认定他日后必成宗师,可他偏偏对江湖纷争看得极淡,腰间佩剑常年鞘中积锈。苏远往日只当他偏爱山林闲趣,此刻倒对这个“例外”生出几分好奇。
叶念安道:“前几年跟着师父去过几处官家祭祀地,听老奉祀讲过规矩。”他用青竹枝轻轻指着神像剥落处,避开脆弱泥胎,“天启律例写得清楚,只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祠,神像才能彩绘描金;皇室宗亲用的更是宫廷朱砂与金箔。你看这神像残处的金痕,亮得不像普通金粉,分明掺了真金箔;再看冠冕,剩下的旒珠有七串——这是侯伯专属规格,连一品官员都只能用五串!”
苏远扫过墙皮脱落的院墙,语气沉了些:“一个镇上的家族祠堂,敢用侯伯规格的神像,这是明着违规,按律得抄家流放。怪不得藏在这么偏的巷尾,连‘李氏宗祠’的木牌都磨得看不清字了。”
“也不算完全破败。”叶念安避开地上碎石和杂草,用青竹枝拨开神像底座的草——泥土下露出一圈规整的深色香油痕,边缘齐得像用圆规画的,显然是常年在此烧香,香脂渗进泥土留下的。
“有人在这偷偷供奉,用的香料绝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苏远盯着油痕看了半晌,忽然郑重开口,“这香闻着有书里描写的上古神树建木的味道——此香能安神、不易消散,更特别的是‘认主’,普通人只觉好闻,唯有与它有渊源的人,才会生出熟悉感。药王谷秘卷记载,建木香曾是前朝宫中御用品,还与一位失踪的皇室贵人有关。叶小公子,你当真对这香气、这神像,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若真有关联,这画皮妖怕是故意引你来的!”
叶念安捏紧青竹枝,指节微微泛白——故意引他来?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戳中了他藏在心底的疑惑。苍梧山叶氏弟子,要么是亲传,要么是投重金入山门,唯有他是个例外,是师父十年前从火场里捡回来的。门派所有人都护着他,可他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忘了自己本该是谁。
十岁前的记忆只剩碎片:冲天的火光与喊杀声、神龛前的宁静、大片花树的香气,还有一尊格外好看的神像——闭着眼,双手交叉在胸前,被荆棘围绕,慈悲又温柔。那时萦绕神像的香气,似乎就和此刻的檀香重叠在了一起。
他猛地回神,没直接回应,只淡淡道:“先解决眼前的事吧。无论我想查什么,都得有命活到真相大白的那天。”目光转向神像,语气恢复沉静,“这祠堂、神像,还有画皮妖,可比陈年旧事急得多。”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三道人影从雾里走出——正是傍晚在茶肆见过的络腮胡、玄衣刀客和黑纱女子。络腮胡扫了眼地上的香油痕,满脸不耐烦:“这破地方比漏风的酒肆还冷!在巷口就闻着檀香,难道真有人夜里来上香?就不怕被画皮妖剥了脸皮?”玄衣刀客手按腰间佩刀,警惕扫视每个角落;黑纱女子只对苏远和叶念安轻点了点头,目光却紧盯着神像,带着探究。
“夜里上香”四个字刚落,叶念安握青竹枝的手突然收紧——这香气是“沉水凝露香”,是侯伯家祠堂奠基时的专用香!早年跟着师父去北方侯伯旧祠堂,在祭祀大典上闻过这味道,师父还特意叮嘱,这香等级极高,普通人连见都见不到。
元启年间香品等级极严:“沉水凝露香”需用西域百年沉水香木混着夜间露水制成,只在侯伯家祠堂奠基时用;中等的“松烟合香”是七品到五品官员家祠专用;最差的“杂木粗香”是百姓用的,烧起来呛人还易断。眼下这檀香清透甘润,分明就是“沉水凝露香”。
结合神像的侯伯规格,叶念安心里有了数:这祠堂主人肯定跟百年前的侯伯有关——可他翻遍姑苏旧卷宗,从没见过姑苏有侯伯封地,更没记载有侯伯家族迁到此处,这就更奇怪了。
苏远见他神色不对,凑近轻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不是身体的事。”叶念安指着地上的香油痕,语气凝重,“这是元启年间侯伯家祠堂才用的‘沉水凝露香’。一个普通家族祠堂,怎么会有这种香?这里面藏的东西,比画皮妖还复杂。”
络腮胡正在摆弄供桌上的破碗,听见这话立刻瞪起眼:“侯伯用的香?这破祠堂是大官的老宅子?老子就是想拿二十两赏钱给女儿买金镯子,怎么这么麻烦!”
“要是跟侯伯有关,用贵重香就说得通了,但这神像更可疑。”黑纱女子往前走了半步,指尖指向神像,“普通神像要么是正襟危坐的全身像,哪有只塑到膝盖、还盘腿坐着的?这姿势怎么那么像……”
“像什么?你倒是说啊!”络腮胡急着追问。
黑纱女子道:“我爷爷是卖古书的,我在书上见过,这坐姿像前朝皇室祭祀用的‘引尸坐’,专门引先祖魂灵的。”
“引尸坐?”苏远皱眉,“你的意思是,这神像不是用来拜的,是用来‘引’东西的?”
黑纱女子的目光落在神像诡异的笑上,自己也打了个寒颤:“不只是‘引’,更是‘拘’。前朝用‘引尸坐’时会配童谣,我记得半段……”她顿了顿,声音又轻又飘,“‘槐巷深,雾锁门,盘腿娘,候归人。左眼珠,嵌赤金,右眼窝,藏碎银。夜里香,引魂近,一叩首,入泥身……’”
童谣念得很慢,尾音带着雾的冷意,檐角残灯的光都似抖了抖,昏黄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更添诡异。
络腮胡听得后背发毛,火气一下子上来,大步冲过去骂道:“别他妈唱了!听得老子心里发毛!”说着就抬手往神像肩上拍,想把泥塑推歪。
可手掌刚碰到灰泥,就听见“咔”的轻响——神像的头顺着泥缝,慢慢转了一圈!
“吱呀——”
干涩的转动声像生锈的铁轴在磨石头,刺耳得让人耳膜疼。络腮胡的手僵在半空,骂声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惨白。
所有人都惊得后退半步。苏远按住腰间银链,目光死死盯着神像转动的脖子;叶念安盯着神像转完后正对众人的脸——空空洞洞的眼窝像两团黑影,明明没有眼珠,却像有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个人,嘴角的笑也变得格外诡异,既像嘲讽又像期待。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院子最深处、正殿后面的小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门板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慢慢向内推开一条缝,缝里渗出的冷气裹着若有似无的剪纸声,瞬间让整个祠堂的温度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