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仓库的微光与阳台的新土 ...
-
第十章仓库的微光与阳台的新土
陈阳的劳保鞋在仓库水泥地上蹭出半圈灰痕时，扫码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凌晨三点的仓库像口倒扣的铁钟，回声撞在货架上又弹回来，震得他耳膜发麻。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警告框：“批次SY-007，重复扫码，已超出入库数量上限。”
“邪门了。”他皱着眉重新扫码，光束扫过光伏板角落的钢印，数字“7”的竖钩处有个极小的缺口——是上周销毁的那批隐裂板特有的标记。冷汗瞬间顺着后颈往下滑，浸湿了工装衣领，混着仓库特有的塑胶味，腥得像条没洗干净的鱼。
张磊抱着纸箱从货架后探出头，黑眼圈比昨天更重了，嘴角还沾着薯片渣——是他从网吧带的夜宵，说“熬夜盘点得垫垫肚子”。“咋了阳哥？报警器抽风了？”
陈阳没说话，抓起那块板对着应急灯的光看。隐裂藏在边框内侧，像条冬眠的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王经理被抓时喊的“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想起林景逸塞给他的那张纸条“注意批次号带7的板”，手指突然攥紧，扫码枪的塑料外壳被捏出细微的裂痕。
“把SY-007批次的入库单找出来。”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从上个月开始的，都要。”
张磊翻单据的手顿了顿：“你怀疑……有人把销毁的板又弄回来了？”纸箱在他怀里晃了晃，露出里面的泡面——是人事部发的福利，红烧牛肉味，保质期还有三天。
陈阳没接话。他蹲在货架间，指尖划过堆叠的光伏板，隐裂处的玻璃凉得像冰。仓库的监控在头顶转着，红光扫过他的侧脸，像在给这块“临时工”的招牌盖戳。上周方锐霆的秘书来交接时，特意强调：“陈先生只是临时帮忙，盘点结束就可以离开了。”
可现在，这些带缺口的“7”，像排嘲讽的眼睛，盯着他这个“外人”。
“找到了！”张磊把一摞单据拍在地上，纸张边缘卷得像朵喇叭花，“你看这个！上个月15号，SY-007入库了300块，但销毁记录上只写了280块——差了20块！”
陈阳的指尖点在“经办人”一栏，字迹龙飞凤舞，像条乱窜的泥鳅，却能认出是林景逸的手笔。他想起那天在露台，林景逸把碎纸机里的纸屑倒出来，用手指扒拉着说：“这些设计图不能留，方副董的人说不定会来翻垃圾。”当时他以为是心虚，现在看来，更像在掩盖什么。
扫码枪突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个定位，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附言：“王建军藏在这儿，他手里有剩下的板。”发件人未知，但陈阳认得这个号码的前缀——是上周帮他查盛阳光伏的私家侦探，方锐霆的人。
“你在这儿盯着，别让任何人动这批货。”他抓起外套往仓库外走，经过三号货架时，瞥见角落里堆着个黑色塑料袋，露出来的边角印着“远航新能源”的logo——是周启悦新找的供应商，昨天刚送的第一批货。
张磊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汗把薯片渣黏在他袖口：“阳哥，别逞能。方副董都进去了，还能有啥猫腻？咱们拿工资干活，犯不着蹚这浑水。”
陈阳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像两片没化的墨渍。张磊昨晚在仓库打地铺，说“省得来回跑”，铺盖卷里还塞着本《物流管理概论》，是他从废品站淘的，书脊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
“这批板要是装上去，下雨短路烧了楼，你觉得咱们能脱得了干系？”陈阳扯开他的手，劳保鞋踩过地上的泡面袋，发出簌簌的响，“你不是想转正吗？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临时工也不是好糊弄的。”
周启悦在晨光里数绿萝新叶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出半圈咖啡渍。陈曦抱着文件闯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周姐，不好了！仓库那边说SY-007批次的光伏板数量对不上，陈阳……陈阳不见了！”
文件散落一地，最上面的检测报告飘到窗台上，被绿萝的叶子压住一角。周启悦的指尖划过“远航新能源”的公章，油墨还没干透，是昨天下午才盖的——为了赶在董事会前确定新供应商，她熬了通宵核对资质，现在纸页上还留着她的指印。
“调监控。”她抓起外套往外走，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响，像在赶一场迟到的雨。
监控室的屏幕泛着冷光，凌晨三点的仓库画面里，陈阳蹲在货架前，手指在光伏板上划来划去，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接着他站起来，对着镜头的方向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抓起扫码枪往口袋里一塞，身影消失在仓库后门。
“后门通向城郊的货运通道。”保安队长指着屏幕上的路线图，“昨晚有辆白色面包车在这儿停了半小时，没登记，车牌被泥糊了，看不清。”
周启悦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陈阳胳膊上那片草莓创可贴，边角卷得像只小喇叭；想起他焊托架时，火星子溅在工装裤上，他只是皱了皱眉；想起他在仓库输入的那条备注——“隐裂板数量异常”，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签字都更让她安心。
“查那辆面包车的轨迹。”她掏出手机，翻到方锐霆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昨天董事会结束时，他说“以后项目的事不用事事汇报，你全权负责”，语气里的信任像块暖玉，可现在，她突然不想再依赖任何人。
陈曦突然指着屏幕：“周姐，你看！”
监控画面放大，陈阳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手里的扫码枪对着镜头闪了三下——长，短，长。像摩尔斯电码里的“S”。
“是求救信号？”陈曦的声音发颤。
周启悦盯着那三道光束，突然想起陈阳说过他爸是建筑工人：“老建筑队的人都懂这个，遇到危险就用手电筒打信号，长亮是安全，短闪是求救，长短交替……是有重要发现。”
她抓起车钥匙往楼下跑，经过前台时，瞥见公告栏里贴着新的招聘启事：“仓库管理员，要求：高中以上学历，吃苦耐劳，优先考虑有相关经验者。”落款处有陈阳的名字，是人事部昨天加进去的，说“方总特批的，给临时工一个机会”。
车开出地下车库时，朝阳正刺破云层，把寰宇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金红色。周启悦突然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她不去公司，去城郊。她记得陈阳说过，他爸以前在废弃工厂拆过脚手架，“那地方的钢梁能卖不少钱”。
废弃工厂的铁锈味呛得陈阳直咳嗽。他靠在断裂的水泥柱后，看着王建军把最后一块光伏板塞进面包车，板角的缺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和仓库里的SY-007一模一样。
“陈兄弟，这事跟你没关系，犯不着较真。”王建军的啤酒肚顶着方向盘，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我把这批货拉给绿能，到手的钱分你三成，够你大舅还赔偿款了。”
陈阳的手在口袋里攥紧扫码枪，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昨晚在仓库找到的账本，藏在货架顶层的破纸箱里，上面记着“7月5日，送方副董别墅，10块”“7月8日，林工取走5块”，字迹和王经理的出库单如出一辙。
“林景逸为什么帮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空旷的厂房里。
王建军突然笑了，唾沫星子溅在方向盘上：“那小子？以为帮我藏板是为了他妹妹的实习证明？傻！方副董早把他妹妹的资料扣了，他就是条被牵着走的狗！”
陈阳的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想起林景逸在露台撕碎的图纸，想起他镜片后躲闪的眼神，想起他说“我没想害人”时的慌乱——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像仓库货架上那些隐裂的板，看着结实，一碰就碎。
面包车突然发动，王建军猛踩油门，想把他撞开。陈阳往旁边一扑，胳膊擦过生锈的铁门，纱布瞬间被血浸透，像朵绽开的红月季。他抓起地上的钢管，对着车胎狠狠砸下去，“嘭”的一声，轮胎瘪下去，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你他妈疯了！”王建军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根撬棍，唾沫横飞，“老子让你好看！”
钢管相撞的脆响在厂房里回荡时，周启悦的车正好冲进来，轮胎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哗哗的声。她推开车门，看见陈阳被王建军压在身下，胳膊上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光伏板上，像在写一封血书。
“警察！”她抓起扳手对着天空喊，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响亮，“再动我报警了！”
王建军的动作顿了顿，陈阳趁机翻身把他摁在地上，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像在仓库里固定托架时那样稳。“账本我已经发给周经理了。”他喘着气说，“你藏板的地方，还有林景逸帮你运货的记录，都在里面。”
王建军的脸贴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发出呜呜的声，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狗。
周启悦蹲下去捡地上的光伏板，指尖触到陈阳滴下的血，烫得像火。她突然想起陈阳说的“有些裂缝要透光”，现在看来，光不仅能照亮阴暗，还能烧断那些见不得光的绳。
“你的胳膊。”她的声音有点抖，撕开自己的丝巾给他包扎，丝滑的料子缠在他粗糙的胳膊上，像朵开错地方的花。
“没事。”陈阳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比我爸当年从脚手架摔下来轻多了。”
周启悦的手抖了抖。丝巾上的血晕开，像朵红月季，她突然想起陈阳家阳台那盆蔫巴巴的花——也许，它不是枯了，是在等合适的土。
张磊在仓库盘点时，发现货架最底层多了个纸箱，里面是套崭新的工作服，胸前印着“寰宇物流”的logo，旁边还放着本《仓库管理规范》，扉页有行字：“转正申请我帮你交了，人事部说下周一来签合同。——陈阳”
他摸着工作服的布料，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昨晚他在监控里看到陈阳被王建军摁在地上，吓得差点把扫码枪吞下去，却死死守着仓库没敢动——他怕自己一跑，陈阳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仓库的门被推开，晨光涌进来，周启悦扶着陈阳走进来，他胳膊上的丝巾换成了医用绷带，白得刺眼。“张磊，”周启悦的声音带着笑意，“人事部让你去领工牌，正式的。”
张磊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抓起扫码枪，对着SY-007的空货架扫了一下，这次没有警报声，屏幕上跳出绿色的提示：“盘点完成，数量无误。”
陈阳在阳台翻土时，他妈拎着个破瓷碗走过来，碗里的月季根须沾着新土，是她早上在小区花坛挖的。“楼下李老师说，这土掺了腐叶，能活。”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刚才寰宇的周经理打电话，说让你明天去上班，仓库管理员，正式的，还说……还说给你配了新的劳保鞋。”
陈阳没说话，把月季放进新换的花盆里。土是他从废弃工厂带的，里面混着点铁锈渣，他妈说“这样花长得壮”。他想起周启悦的丝巾，上面的血迹洗不掉了，她却说“留着吧，当个纪念”，语气里的认真像在说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他妈突然说，“你大舅今天来电话，说赔偿款降到一万，他自己找了份看大门的活儿，说以后不喝酒了。”
陈阳的手顿了顿，阳光落在花盆里，新土泛着潮气，月季根须在土里悄悄舒展，像只攥了太久的手终于松开。他想起仓库里的扫码枪，想起工厂里的钢管，想起周启悦递来的扳手——原来，生活给你的每个裂缝，都是为了让你往深处扎根。
手机震动，是周启悦发来的照片：18楼的窗台上，她的绿萝旁边多了个小花盆，里面栽着株月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我妈说，这品种叫‘阳光’，特别耐阴。”
陈阳笑着回复：“我家的也栽上了，等开花了，比你的绿萝好看。”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阳台的风突然暖起来，吹得月季的新叶轻轻晃，像在点头。远处的寰宇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在老小区的屋顶投下片金斑，正好落在陈阳的花盆里，像给那株刚栽下的月季，镀上了层永远不会褪色的光。
仓库的扫码枪在晨光里闪了闪，货架上的光伏板整齐排列，每块板都朝着太阳的方向。周启悦站在18楼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个蹲在阳台种花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些隐裂的、生锈的、透风的地方，只要有人愿意用心修补，终会透出光来——就像陈阳补好的阳台，就像她重新扎根的项目，就像这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终于在某束光里，有了交集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