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飞到了东方森林》森森郁

12、献祭

　　一柄花纹奇异的银白色长枪从胸中穿过，冰冷的刀刃上还沾着自己的鲜血和鳞片，好疼啊...
　　长枪穿过心脏的感觉好疼啊...
　　四散的血液在身体里游荡，从嘴角和鼻腔溢出，真的好疼啊...
　　他们在喊我吗？
　　露露卡回头，只看见铃木和阿狸的嘴巴一张一合，百尺杨睁大眼睛揽着他们，季三的手掌攥成拳头，骨节泛白...
　　啊...
　　还有贝伦...贝伦也看见了啊...
　　贝伦在说什么？
　　露露卡用逐渐模糊的视线盯着贝伦的嘴巴，似乎在说着什么应该很熟悉的话。
　　但是她听不见，原来耳朵也被血堵上了啊...
　　到底是哪里来的长枪？
　　露露卡顺着暗器射来的方向望去，白面具的手还没放下，他的白色面具被大火映从红色，又似乎是黑色，露露卡分不清了...
　　是了，就是白面具在背后偷袭的，季三在最后一刻转移了阿狸和铃木，现在已经对着白面具追杀过去了，可是还能赢吗？森林还有救吗...
　　黑面具正在天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似乎早有预料...
　　可是为什么呢？
　　白面具...
　　为什么呢？
　　“因为人类的善恶并不纯粹...我真切地希望你们离开，活下去。也真切地不能接受失去这里，任由你们继续占领...我的善意在你们开始反攻的那一刻就截止了...”
　　哈哈...
　　露露卡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但她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究竟是哪里好笑了，她开始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影，感知不到这个世界...
　　她面色戚然地抬着头，唯一的感知是那条人鱼的残影。
　　露露卡以为自己要死了，要白死了，早知道把心脏让给贝伦了...
　　给贝伦说，“我应该和洛洛维亚死在一起的，真对不起，至少应该让你和亲人团聚。”
　　“不要紧的，我会和亲人团聚的...”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露露卡脑海中竟然传来了贝伦的声音。
　　“露露卡，听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唱歌...”
　　“海浪、月光、大雨、你还记得吗？”
　　“在我们的故乡，在那片苍白色的山脊，你还记得多少？”
　　“至少要记得你出生时的那场雨吧，那场浇灭了山火的大雨。”
　　“你记得的...”
　　贝伦刨开自己的胸膛，一束红色的水流顺着他的指尖流入露露卡伤口。
　　“有人担心你的记忆会威胁到山火，便让你忘记了某些东西，比如山火...比如人鱼的歌声...还有那场大雨...但是我记得，我把心脏连同记忆，一起还给你。”
　　一句一句，贝伦的声音在露露卡脑中回响。
　　他要干什么？
　　心脏开始跳动，伤口开始愈合，血肉生长的速度让露露卡心里发痒。
　　贝伦到底要干什么？他的声音还在脑子回响。
　　“不要用蛮力。”
　　胸膛流血的人鱼开始唱歌，那是无数次伴着露露卡入睡的歌声，从合唱变为独奏，凄凉婉转。
　　“巨龙之所以伟大不只是因为体型，而是与天地的共鸣...”
　　“咳咳...你记得的，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记忆，去吧！去让那场大雨...让它再次落下...”
　　“露露卡...你是掌管着雨水与寒霜之龙。”
　　雨水与寒霜之龙？
　　雷鸣电闪，大雨寒霜。
　　好像想起来了，那长长的红水不断从贝伦身上流入露露卡破碎的心脏，她模模糊糊地看见许多记忆...
　　出生在深海中的人鱼有很多漂亮的家人，她们在海里打闹，在礁石上唱歌...
　　人鱼还有一位岸上的朋友，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是洛洛维亚...
　　有一天岸上烧起了大火，黑头发的女孩哭了，怀里抱着一颗破碎的蛋。
　　“不要哭，洛洛维亚...不要哭，和我们一起唱歌吧...”
　　人鱼擦掉女孩的泪水，开始唱歌...
　　山崖上烧着大火，海里的人鱼在唱歌。
　　蛋壳破了。
　　天空阴沉着，开始下雨。
　　破碎的蛋壳里钻出来一只白色的小龙，她孱弱地支起脑袋，声音沙哑地嘶吼，雨下得更大了...
　　“叫她...露露卡吧。”
　　人鱼对洛洛维亚说。
　　“露露卡...”
　　“露露卡...”
　　你记起来了吗？
　　那些被你遗忘的记忆...
　　我还记得呀...
　　人鱼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虚弱地躺在黑色的云海上，像是很久以前躺在黑色的礁石。他抬起长着红色疤痕的头，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沉溺在回忆中的巨龙...
　　想起来了吗？
　　阳光穿过黑暗的云层照在他凹凸不平的伤疤上，升腾一束彩色的泡沫...
　　对...
　　彩色的...
　　露露卡记起来那张生着彩色鳞片的脸，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本来长着漂亮的彩色鳞片，那是露露卡钻破蛋壳便看见的最耀眼的色彩！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暗红色的疤痕呢...
　　大船...
　　露露卡看见一艘巨大的穿，洒下巨大的网...
　　“贝伦！贝伦！”
　　露露卡伸出手，但她抓不住被渔网带走的人鱼，也抓不住消散成泡沫的血亲。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贝伦！”
　　她巨大的手掌慌乱地将泡沫拢起来，仿佛这样可以留住那条人鱼。
　　但是不行，她的手掌张开一个小缝，她从小缝里看见人鱼冰蓝色的眼睛，布满红色疤痕的身体都消散了，只剩下那只眼睛，似乎在对她笑。
　　如同她出生时看见的第一个笑容...
　　“嘭！”
　　那个笑容也消散了，人鱼的眼睛变成最后一束泡沫，越升越高，穿过层层蔼蔼的黑色烟海，变成明净高天上的一抹云彩。
　　“去吧...露露卡，像你出生时那样，让大雨再次落下吧...”
　　贝伦已经死了。
　　心脏代他传达最后一句话。
　　天空上的黑云开始翻涌，远远地向露露卡聚过来，她抬起头，回想记忆中的样子。
　　是的，把云聚起来，就有了水。
　　无数飘荡的尘埃就是水的附着，然后降低气温，大雨就会和尘埃一起落下。
　　就是这样...
　　苍白山脊的第一场大雨就是这样被扑灭的。
　　在某个深夜，黑面具抹去她这段记忆，露露卡全想起来了...
　　骤降的气温让黑面具打了个寒颤，他望着天地间仰着脖子哀惋的巨龙，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
　　黑面具对自己说，举着长枪向露露卡刺过去。
　　光锥将白面具钉在地上，季三腾空而起，向着露露卡飞去。
　　“嘭——”
　　眼看黑面具的长枪就要刺入巨龙的脖颈，一块巨石突然出现，被尖锐的刀锋劈得粉碎，溢出的力量让巨石后的百尺杨吐出一口鲜血。
　　“没事吧！”
　　季三站在百尺杨身边，提防黑面具的再次攻击。
　　“没事...”百尺杨摇摇头，“我们挡着他，露露卡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季三点头，贝伦给了露露卡什么？她只看见贝伦的胸膛里流出长长一条红色的线，水一样飘到露露卡的伤口。
　　贝伦说的记忆，是什么？
　　露露卡为什么好像失去了神智？
　　季三无从得知，但她确信，贝伦是值得信任的，露露卡也是。
　　望着眼前漏出獠牙的黑面具和身后黯然神伤的露露卡，季三和百尺杨并肩而立，绝不能让黑面具伤到露露卡分毫。
　　云层越来越厚重，越来越浓郁，仿佛包裹着一团不堪回首的黑色往事，翻涌间亮起巨大的闪电，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露露卡颤抖的爪子上，灼热着滚烫着向四周蔓延，她低下头，那是她的眼泪。
　　“嗒——嗒——”
　　又有什么滴在她的手臂上，冰凉着瑟缩着流动，露露卡抬头，这是天上降下的雨。
　　“?——?——?——”
　　黑面具的攻击越来越凶狠，却是穷山恶水之势。
　　季三和百尺杨配合着，挡下他第二攻击，紧接着是第三次。
　　“叮——”
　　长枪劈在巨石上，刺在透明的屏障上，一次比一次无力。
　　露露卡听见一声细小的、不同于金属打在岩石上的声音，那是黑面具的武器裂开了。
　　雨点点滴滴地下着，地上的火势不再张狂，没有大火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黑面具不再所向披靡。
　　但是还不够，这点雨还不够。
　　露露卡迎天长啸，唤来更强大一股寒流，刺入众人单薄的衣服，强风裹着寒霜像是要吹掉人的耳朵。
　　白色巨龙突然活过来一般，飞入电闪雷鸣的云层，她像是一道具有生命的闪电，在云里交织穿梭，强光闪的人睁不开眼睛。
　　“轰隆隆——”
　　迟来的雷声喧嚣于众人耳膜。
　　“哗哗——哗——”
　　瓢泼大雨从天而下，带着刺骨的寒意浸湿衣物，浇灭嚣张的火焰。
　　黑面具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脚步虚浮。他似乎想要继续与季三搏斗，可是大雨不断冲刷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有千斤之重。
　　“嗷呜——”
　　云层中传来沉重的龙吟，黑面具跌坐在硝烟之中，开裂的长枪脱离他的手掌，同大雨一起坠入冒着浓烟的地面。
　　“嗷呜——”
　　低哑的鸣叫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巨龙的身影在铺天盖地的云层中闪过，见首不见尾，她在寻找什么？她想诉说什么？
　　季三不知道，在场的人都不知道。
　　所有与巨龙血脉相连的人都死在大火之前。
　　巨龙穿越云层，越飞越高，在乌云之上是无限高的明净蓝天，那里没有大火，也没有大雨，只有一头悲伤的白色巨龙，和薄薄一片彩色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