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飞到了东方森林》森森郁

13、大结局

　　温度还在降低，巨龙收起翅膀，让庞大的身躯向下坠去，鳞片将风剪出弧线。
　　但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季三拖起她疲惫的身体。
　　黑面具已经被钉在地上，跪在一片灰烬之中，嘴角挂着鲜血，为他的所作所为赎罪。铃木和阿狸远远的看着她，百尺杨在为他们疗伤。
　　露露卡满目灰败地躺在光秃秃的地上，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巨龙有了新的心脏，一颗拥有着同一祖先的人鱼的心脏，在她的胸膛里鲜活有力地跳动。
　　人鱼血脉让露露卡的伤口长出坚硬鳞片，本该覆盖在鲛人暗红色疤痕上的彩色鳞片。
　　人鱼祝福让露露卡的翅膀扇起源于海洋的飓风，飓风席卷着山火，吹成一片连接天地的冰火之柱。
　　最终冰化了，化成漫天大雨，浇灭了丑陋的欲望，留下山间的灰烬，可是气温还在降低，雨还在下，未落到地面上的雨冻结成冰雪，砸在所有动物身上。
　　这场雪砸穿了幻界之门，在人间落成天灾。
　　低温和大雪冻死了很多动物，也冻死了很多人，等到来年，大雪融化的季节会发生洪水，让人类尝到巨龙的怒火。
　　可是露露卡并不高兴。
　　她想，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于这场天灾，就像无辜的洛洛微亚死于那场山火，但她没有办法...
　　如果死的不是他们，就会是我们。
　　她的心里盛放着无尽的悲哀。
　　如同这在风中翻飞的、漫无目的的雪花。
　　季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露露卡闭上眼睛。
　　赢了...
　　就这样打赢了...
　　“露露卡...露露卡...抱歉...”
　　季三来到露露卡身边，跌坐下来，想要抚去露露卡脸上的血。
　　温热的指尖让露露卡感到陌生，已经很久很久...自从洛洛微亚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用指尖触碰她的脸颊了。
　　那带着颤抖的体温让露露卡感到心悸，似乎要将她拖入一片充满遗憾的往事。
　　于是露露卡握住季三的手腕，“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累了...”
　　“真的...只是有点累了，你不要再抖了...”
　　她又沉溺在自己的往事。
　　原来山火并非不可战胜，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原来...从一开始，就有战胜山火的力量。
　　那强大的力量沉寂在她的记忆里，可是呢？
　　她逃走了，怯懦地逃走了。
　　露露卡低下头，痛得要喘不过气。
　　当初为什么就抛下洛洛维亚逃走了呢？
　　本来有机会救下洛洛维亚的...
　　她回想起从山脉烧到大海的山火，回想起时空裂隙中穿梭的人类身影，那时她头也不敢回地逃走了，逃到洛洛维亚口中不被人类涉足的小岛，她的翅膀扇起飓风，卷着火焰吞噬掉洛洛维亚化成的黑曜石。
　　她犹豫着，想要折返回去，带着那块巨大的黑曜石一起走，但是火焰消散了，眼前是浑身伤口的季三。
　　战斗结束后，她们好像失去了继续并肩的理由。
　　“我想回去，回到我的故乡，带着洛洛维亚一起走。”
　　露露卡对季三说。
　　“回不去了，精灵永远回不到被她抛弃的故乡”
　　季三这样回应。
　　精灵永远回不去被她抛弃的故乡，露露卡也回不到她转身而逃的那个晚上。
　　露露卡不再说话，季三也沉默着，雪花落在她们的眉角和发梢。
　　真好啊...
　　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滋味真好啊...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应该开心才对呀。
　　露露卡在大雪中蜷起身子。
　　她杀了黑面具，为洛洛微亚报仇；她再次拥有了心脏，一颗鲛人同伴的心脏。
　　她看清了人类并不纯粹的善恶。
　　季三和她一起，跪坐在这覆盖山野的大雪之间。
　　“我曾以为那是一个身体中分裂出来两个灵魂，黑面具是人类的恶，白面具是人类的善。但是我错了，人类的善恶并不纯粹，人类的善意是有条件的...”
　　露露卡又想起白面具“临死”前说的话——“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或许我真的是坏人吧，自我有意识以来，目光所及之处皆为滔天大火，我的胸中总有发泄不尽的愤恨。我渴望动物脉搏跳动的纤细脖颈，渴望将獠牙刺入，奏响哀歌。”
　　黑白交织的面具下那张脸笑了。
　　“如同你诞生与寒霜和大雨，我诞生于人类的欲望和罪恶...”
　　“但是人类并不纯粹，善恶都不纯粹...如果你觉得我是坏人，那季三是好人吗？”
　　露露卡愣住了。
　　“她渴望用你的力量保护森林，所以藏起你的心脏，又联合森林的动物们自导自演，换你真心。但是你喜欢她，不是吗？你说她是好人吗？”
　　她是吗？露露卡问自己，季三是好人吗？但是她没有答案。
　　“你依然要走吗？”
　　季三望着露露卡的脸，露露卡也回望过去。
　　她很少这样直视季三的眼睛，黑色的，和洛洛微亚一样的颜色，但总是沉静地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此刻那双眼睛似乎开始泛红了，又似乎是露露卡的错觉。
　　“嗯，我想去洛洛微亚说的那个小岛看一看。”
　　“那你还回来吗？”
　　露露卡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如同她不知道自己对季三的感情，季三是好人吗？
　　“要多留一些日子吗？和朋...动物们告别。”
　　“不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我想现在就走...”
　　季三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她黑色的眼睛，像是事情还会发生转机。
　　但是巨龙腾空而起，她翅膀煽动带起的飓风把森林吹出波澜，被大火烧过的天空还弥漫着泛有红色焦边的黑烟。
　　但是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会推着新的一天到来，吹散所有烟霾。
　　她一路向东，飞过郁郁葱茏的森林，飞过漫无边际的沙漠，飞过峡湾，飞过海峡，飞过近在眼前却又恍如隔世的记忆。
　　绿的山，蓝的海...
　　露露卡飞啊飞啊，终于看见了世界尽头的白色小岛，那里终年落着小雪，长着高大的针叶林。
　　露露卡落在小岛的空地上，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洁白平整的雪地上出现龙巨大的影子，露露卡高兴地扑扇着翅膀，厚厚的积雪扬到空中，又落在她的脸上。
　　“好困呀...”
　　奔波了一路的巨龙开始困了，她在这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合上眼睛。
　　世界都静悄悄的，像极了无数个洛洛微亚吹树叶的午后。
　　巨龙甩了甩尾巴，呼吸变得沉稳而绵长...
　　她看见铅灰色的天空中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将轻柔的雪花吹得紊乱。
　　黑色的影子落在露露卡不远处的空地上，变成一只漂亮的黑龙。
　　是洛洛维亚啊...
　　有着黑色头发的少女笑着跳着，捧起一簇雪花撒在空中，她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打盹的白龙，悄悄收起声响，在手中攥了一个雪球，用力地扔过去。
　　“哈哈哈哈”
　　她大声笑着跑开了。
　　但那个雪球并没有砸到露露卡，雪球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落到她身后那人身上。
　　露露卡回头，身上生着彩色鳞片的人鱼一边笑着一边低头抚去身上落雪，在他人鱼身边站着一群别样绚丽的人鱼。
　　多么好看的色彩啊！
　　她们五颜六色的鳞片简直就是这银白世界唯一的色彩，白雪照应着她们热烈的鳞片，像是铺在雪地里闪闪发光的宝石。
　　她们也闹了起来，调皮地捧着雪球向彼此身上扔去，笑声像是在唱歌。
　　那彩色人鱼应接不暇地弯着身子，百忙之中抬头向露露卡这边望了一眼。
　　露露卡愣住了，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她看清了那张脸，那是出生时看到的彩色人鱼的脸，那是的贝伦的脸。
　　那条刨出心脏死在火海的人鱼，他暗红色的伤口终于长出了彩色的鳞片。
　　但那目光并不是在看自己，他在透过自己看什么？
　　露露卡回头，洛洛维亚对着她肆无忌惮地笑着。
　　露露卡也笑了起来，她欢快地跑了过去，想去抱一抱洛洛维亚，但她像这漫天的雪花一样，身体中形成一个空洞，洛洛维亚从这空洞中穿了过去。
　　她好像没有看见露露卡，挥舞着洁白的雪球与人鱼们闹在一起。
　　露露卡坐在雪地里，看着洛洛维亚，还有她的朋友们。
　　真好哇。
　　大家都活着的世界。
　　真好哇。
　　她再次躺在了雪地上，笑声渐渐离她远去，周围像她来时那么安静，只听到雪落在地上簌簌的声音。
　　露露卡描摹着高大松树上的银灰色落雪，从松树最高的树梢向下沿着枝丫一点点描摹。
　　今天在这颗松树最高的枝丫睡觉，压断了就矮一枝...
　　如果这一枝也断的话，就再矮一枝...
　　或者再矮一枝？
　　但她的目光忽然顿住了，因为在松树最低的枝丫上站了一个身穿黑袍的人，那人带着面具，铅灰的天光下分不清究竟是黑色还是白色。
　　露露卡歪了歪头，“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却消失了，似乎只是松树枝丫勾勒出的幻觉。
　　露露卡闭上眼睛，“连面具人都出来了，为什么没看见那个人呢？”
　　她睁开眼，再次扫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季三呢？”
　　“季——三——”她大声喊：“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
　　周围依然一片寂静。
　　雪依然下着，不知道下来多久，也许是一天一夜，也许是一年又一年，一层一层地落在白色巨龙的脊梁和骨翼上，堆成一座小山。
　　巨龙都梦到什么了呢？
　　她为什么会偶尔叹息，偶尔抽泣？
　　她什么时候醒来呢？
　　在这灰白向下的世界里，不会有人知道。
　　只有雪，雪一直在密密麻麻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