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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桃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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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长公主自己常住的正院与安置晓山青的梨落院,府内还有几处亭台楼阁、香轩水榭。从莲池里引出的垂花溪曲折地穿过大半个府邸,接待男客的前厅与接待女客的花厅隔溪相望,花树做屏,互不打扰。
梨落院是个精巧可爱的小院子,坐落于莲池边上,侧面开了一扇月洞小门与一座桐木拱桥相通,只消过了小桥,便是昭宁长公主平日里起卧的地方。虽说位置毗邻,其间有莲池相隔,又有重重树影相映,若关起小门来,梨落院便是一处独立的院落,自成一方天地。
晓山青坐到柔软的床铺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困倦。有眉眼柔顺的婢女打了热帕子来给她擦手,又有人拿了梳子过来,轻轻地为她通发。而挽霞姑姑在外间走动,压着声音在交代些什么。
晓山青看着身周与她差不多大的几个侍女,忍不住好奇道:“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那几个穿着一模一样衣衫、束着双环髻的婢女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个机灵些的姑娘上前半步,出来回了她的话:“姑娘是殿下的贵客。”
“是吗?”晓山青忍不住看了看身上寝衣的料子。那是一种很轻盈、很柔软的衣料,贴在身上时几乎感受不到它的重量,若把它举到灯下仔仔细细地看,才能看见上面用了很精细的丝线绣了暗纹。
“可我也没觉得我是什么贵人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要那么紧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名叫桃枝。”那大眼睛的姑娘低声道。
“桃枝?”晓山青跟着她念了一遍。
“若是姑娘觉得这名字不入耳……还请姑娘给奴婢赐个新名。”桃枝似乎没由来的紧张了起来。
“忽惊春到小桃枝。”晓山青在床幔后轻轻地笑了一笑:“我觉得很好。这不是你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吗?我不改你的名字。”
桃枝的脸慢慢地透出一些红晕:“姑娘说笑了,奴婢的爹娘都是庄户,哪儿来这样的文采,这是……这是……”
她的声音忽地低了下来:“买奴婢进来的管事姑姑给奴婢取的。”
“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晓山青盘腿坐了起来,一边用手慢慢拢着散在肩头的头发,一边注视着她,“小桃枝?”
“奴婢……奴婢喜欢的,”桃枝的声音细若蚊虫,“奴婢阿爹给奴婢取的名字里也有这么一个‘桃’字。”
晓山青“唔”了一声:“那便很好啊,我也很喜欢你的名字。”
她又看向其他婢女,一一问了过去,最后拍了拍手笑道:“好。现在大家也认识了,不必拘谨。如今天色已是晚了,我这里也不必留人,大家都早些去歇息吧。”
桃枝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姑娘是贵客,怎么能没人守夜?”
“守夜?”
晓山青从床幔里探出脑袋,把这个布置得温馨雅致的房间左右扫了一眼,奇道:“你们能睡在何处?”
桃枝怔了一下才轻声答道,“寻常府里,奴才是要睡在脚踏上的,若是得了主子垂怜,冬日里还能睡在薰笼边上。”
晓山青看了看床边本就不宽敞的脚踏,惊道:“这地方还能睡个人?”
“姑娘放心,长公主府里没有这样严苛的规矩,”桃枝抿嘴笑了笑,“府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守夜的常常是挽霞姑姑和齐云姑姑这般得力的女官姑姑,奴婢等不过是在外间搭把手,听候姑姑们的吩咐。但姑娘是殿下看重的人,更是娇客,夜里若是要口水喝,实在得有个使唤的人。”
“啊。”晓山青悠悠道,“我算什么娇客。”
她像只小猫一样陷在被子里,脸上泛着被热气熏闷出来的微微红,手上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束长发。那缕鸦青色的发绕在她指尖,像一段流水一样的丝绸。
“我只是不喜欢有第二个人睡在我旁边。”她轻轻地抱怨道,“小桃枝,你睡在这儿,我反倒会睡不着的呀。”
“……”不知怎么回事,桃枝的脸又红了:“姑娘怎么算不得娇客……就算是比那些王公贵女,宫里的公主,姑娘也是比得上的。”
“哦?”晓山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有了小桃枝这句话,我改日可得去看看那些小姐公主的模样。”
“姑娘可歇下了?”挽霞姑姑在这时候撩起珠帘,探身问道。
“没……正和桃枝说话呢。”晓山青答道。
挽霞姑姑走过来替她拉了一拉床幔,俯身靠过来,低声道:“外面枕流求见姑娘。”
又略微顿了顿,补充道:“姑娘若是不想见他,也不必为难。我叫他明日再来。”
晓山青对此倒是没有一点意外。
“有劳姑姑让她们先退下吧。”她眨眨眼睛,又轻声补了一句:“我套件衣服,让他悄悄进来就是。”
她原以为他会明日来,没想到今夜便登门了——看来是很怕白仙了。这样想着,她的眼神也忍不住飘忽起来。
*
等枕流进来的时候,晓山青已经坐到了窗边,披着杏子红的外衫歪在一把凭几上,只是长发没梳起来,依旧懒懒地搭在她的肩上。
枕流低着头进来了。
他依旧那一身夜行衣的黑色,身量挺拔,在这样挂满了流苏与珠帘的闺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晓山青没料到的却是,他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个有些桀骜的少年。也是黑色劲装,双手抱在胸前,蹙着眉,满脸的不耐烦,反倒是让晓山青想到了谢歧。
真奇怪——怎么又想到那个小怪物去了?
晓山青又多看了两眼。
两人确确实实生的不像,但眉宇之间都有一股“不服管”的劲儿。不过……谢歧比他更阴郁,也更会伪装。嗯,这种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的小怪物,天下还是难找出第二个来。
“枕流?”晓山青指了指枕流,又指了指他身边的少年,“漱石?”
“是。”枕流低声应了一声,略显意外,“姑娘好眼力。”
“他今日夜值结束了?”晓山青随口问道。
“是,他刚刚和同僚换完了班。”枕流解释道:“师父要我们一起过来见一见姑娘……顺便归还此物。”
他说着僵硬地抬起了胳膊。白仙慢慢地从他的袖口爬出来,晓山青一伸手,它就急急忙忙地窜过来,绕到了晓山青的腕上,目标明确地就要往她胸口趴。
晓山青:“……”
晓山青扯着它的尾巴把它扯下来,又转头郑重地对枕流道谢:“多谢你。”
“你是得好好谢谢他。”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漱石猛地开口:“若不是枕流心软,你带着这蛇根本近不了殿下的身。这等毒物,你若敢带进来,它必在我剑下变成两截死蛇!”
话音还没落地,白仙已骤然昂起了蛇首,警惕地看向他。而晓山青一把把它按了回去,挑眉道:“你若敢动它一下,第二天就会烂在床上,满长安都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你试试?”漱石怒道。
晓山青毫无惧意,也学着他的话道:“你试试?”
“可别到时候你师父还要为了你来求我,你真是好大的脸。”她轻笑起来。
“你……”
枕流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漱石的话:“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
“这丫头给师父下蛊,”漱石的声音里全是被迫把话憋回去的恼火,“还把那些虫蛇丢你身上……不是存心在戏弄你是什么?”
是为了她的白仙不变成两截死蛇。晓山青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她冷冷道:“但你也得给我看清楚了。你们师父知道的东西那么多,我不信他没给你透一点口风。”
“既然如此,你也能猜到我到底是什么出身。”她的声音像是悬在夜色之中的刀斧,“我不是好惹的——”
“别随便碰我的白仙——还有我的蛊。”
空气里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晓山青看到枕流几次想要开口,但没想到最后出声的居然是漱石。
“这条蛇……叫白仙?”他说。
晓山青:“?”
“……算了。”他好像有点恼羞成怒,“我管它叫什么呢?你最好当心点,别被这些邪门玩意儿反噬了自己,早点……早点把这些东西丢干净为妙!”说罢,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晓山青转头去看枕流:“他是不是生下来时脑子就不太好用?”
枕流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姑娘别与他计较,他就是嘴快。”
“呵呵。”晓山青冷笑道,“我看不是嘴快,是嘴贱,以后还是不要让我看见他为好。”
一个会跟她呛嘴的谢歧已经够烦的了,她不想再碰到第二个了。她的时间有限——耐心也不多。
“你也快回去吧。”晓山青又恹恹地歪到了凭几上,“把我那个包裹交给挽霞姑姑就行,里面也没什么要紧东西。”
“是,属下告辞。”枕流抱了抱拳。
晓山青随意地挥了挥手:“这句叫早了……还是等尘埃落定以后再叫吧。”
她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微微推开了一线窗户。
寒风往温暖的屋内涌了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一只小小的甲虫,翅鞘在烛火下闪过幽幽的油光。
一只,两只,三只……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晓山青用舌头抵了抵含在齿间的蛊哨,耐心地等着它们依此爬到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