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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①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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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灵司客房内。
周灵渊站在床边,赵峙、顾修顾安围在一旁瞧热闹,霍梦央则坐于床角,替邢不惑把脉。
“这人......”霍梦央秀丽的眉心蹙起。
她刚将阿媛安全送到家,回万灵司还没能坐下喝口水,就又被薅来救死救活,那牢骚怎么讲的,为人做工,不敢告劳。
不过这邢不惑......她还真开了眼了。
“好生古怪。”霍梦央道,“灵主,实不相瞒,我诊人,诊妖灵、半妖无数,却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他伤势极重,这样的伤......”霍梦央说着,瞄一旁赵峙一眼,笑了下,“打个比方,要是换到赵大虎身上,早已经死十次了。”
“什么?”赵峙顿时怒目圆瞪,“你什么意思?突然埋汰我?”
“比方罢了。”霍梦央没稀罕搭理,继续道,“可他不但与性命无碍,伤处也在自行愈合,哪怕就这么放任不管,也没关系。”
“他这么厉害?”顾安惊讶。
“是。”霍梦央道,“不过奇怪的是,他气血亏空,灵力薄弱,现在好像就剩下一口气吊着。”
“啊?你这......前后矛盾吧?”顾安不懂,遂发问。
“对,所以说他古怪。”霍梦央道,“他身上似乎有某种很强大的力量,能护他留着最后一点生息不死。若有若无,与他格格不入,又莲藕同根。”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理解。”顾安彻底听晕。
霍梦央摊手:“我把不明白他的脉。总之,他死不了。”
周灵渊沉默,盯着床上人事不省的邢不惑看了会儿。
“我需要他快点醒过来,有办法吗?”周灵渊问。
“疏经活络,补充气血的方子总没错。”霍梦央笑道。
“好,去做吧。”周灵渊吩咐。
霍梦央:“是。”
“不儿......”顾安有点子惊骇,“单补点气血就完了?”
“恕我见识浅薄。”霍梦央直言,“我不知该用什么药。”
顾安呼噜后脑勺:“白昼见鬼......莫不会真如他所说,他是尊神吧?”
“绝无可能。人间二百多年未有神迹,凭他?”赵峙不屑,双手抱胸,用鼻子哼道,“瞅他弱那德行,连只小猫小狗都不如。”
此言指名道姓,断不能忍。顾安出离愤怒:“赵貔貅,小狗怎么了?我们狗狗,可爱又有力量!”
“抱歉,口误。”赵峙一摆手,本来就无此意,想了想,字正腔圆地更正道,“应该说,连只天生不开窍的刺猬、都不如。”
霍梦央正起身下去煎药,与赵峙擦肩而过,面容浅笑不改。而后霍梦央跨出门槛,就听赵峙忽得“嗷”了一嗓。
赵峙面容扭曲地从屁股上拔下一根......刺猬刺。
他登时暴跳如雷:“娘的,霍刺猬!你敢暗算小爷!”
暴跳着就要冲出去同霍梦央干仗。
周灵渊烦不胜烦,冷冷道:“赵峙,你若是控制不好灵力伤了梦央,就给我滚去疯魔炼狱,百年不要出来了。”
赵峙顿了下,回头看周灵渊一眼,后扭回脸,咬紧下嘴唇气哄哄追了出去。
哼。师父就是偏心。
顾修:“......”
顾修抿了抿唇:“老大,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灵渊莫名:“从哪学来吞吞吐吐的毛病?”
“我只是不确定。”顾修道。
周灵渊:“说,别磨蹭。”
“嗯。是这样的。”顾修谨慎道,“我之前好像隐隐约约在邢不惑身上闻到过一股很悠远的香味,但转瞬就消失了,可能只是错觉。”
“瑞兽、神明,据说都是香的。”顾安动唤鼻尖,“可他现在真一点味儿没有啊。连人的味儿都没有,死人还有味儿呢,他就和魂飞魄散、完全消失了一样。”
顾修:“......嗯。”
“哎,他是哭了吗?”顾安忽然指着邢不惑道。
周灵渊一愣,随后上前半步,单手撑着床头缓缓俯下身,近距离看邢不惑的脸。
还真是——那苍白的右眼角泛起水红,单缀一颗泪珠,轻悄悄滑落。
。
邢不惑知道这是梦。
天光乍破,琉璃世界。翡翠千峰高耸挺拔,山腰缠绵紫气烟霞。星云舒卷,风起时为鸾凤仙鹤之形姿,风落则柔韧四散,作迷雾氤氲。
灵野辽阔,亿万万妖灵异兽自得悠然。白泽俯卧于七彩石上,眯着眼惬意地打哈欠;九色鹿伫立青崖,眼馋那枝头新生的嫩叶,呦呦鸣叫;斑斓玄豹撒腿狂奔,惊得花丛间的雪白灵兔一蹦三尺高,撞翻了翩然飞舞的无辜红蝶……
灵野中心,灵眼之上,邢不惑仰坐在葱郁繁茂的桓古巨树上,深深凝视这一切——
钟灵之野——上古灵境,万灵之都,魑魅妖灵所生所长之处,魑魅妖灵的故土家园。
灵气充沛,无拘自在。这般美好的钟灵之野,也只能在梦里了。邢不惑知道的。
那只雪白灵兔被玄豹追急了,卯足一股劲儿,四蹄下生出七彩火焰,竟一步蹿上了大树,又几步冲进邢不惑怀里。邢不惑手掌托住它屁股,将其快要掉下的毛绒小身体搂到肚子上,垂眼看树下龇牙咧嘴的玄豹。
玄豹口吐人言,体型硕大,声音竟如孩童般稚嫩娇气:“你又耍赖,每次跑不过我,就找武神大人撑腰。”
肚皮上的小白兔鼓捣三瓣嘴,嗲兮兮可怜道:“你那么凶,那么吓人,我再不要理你了!”说完一头拱进了邢不惑衣袖里。
玄豹呆愣,忙道:“别、别啊。”
他好生哄道:“我什么时候真伤过你了?我就是和你闹着玩儿......这样,我给你拔雪山顶的冰晶萝卜,作冰凌棍儿赔礼好不好?”
邢不惑揉搓软绵的兔耳:“好不好?要不要网开一面?”
兔子耳朵动唤,偷偷从袖口瞄玄豹,傲娇谈条件:“那要三百根。”
“三百根?那我得拔到什么时候去?”玄豹惊叫。
“就三百。”
“好好好,三百就三百。”玄豹无奈,“你先下来呗。”
小兔子蹭蹭邢不惑手腕,后蹄蹬了下邢不惑腰带,从他身上跃下。下面的玄豹同时上前两步,抻出脑袋,预备用头顶接住兔子。
可就在这时,天边忽得传来一声轰鸣惊雷,而后天光瞬时陨灭,一大团黑云在头顶猝然炸开,刹那间,黑煞来势汹汹笼罩四野,漆黑的火焰像奔泻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一簇扑到半空的小白兔身上,转瞬便将她烧成了飞灰,她连一声痛呼都没能发出来。
邢不惑双目震颤,瞳孔深处蔓延上剧烈的痛苦:“不要......”
“嗷!——”
玄豹怔愣过后,忽然冲天怒吼,发疯般撒蹄狂奔。吼叫不绝,悲愤震彻天地,而它的身体,很快就被落下的黑火烧得伤痕累累。
“啊!好疼!”
“救命,救命啊......”
“武神大人救救我......武神大人......”
花草、灵树、魑魅妖灵、奇珍异兽……亿万万悲痛的呻吟哀求一瞬全部涌进邢不惑脑海里,绞缠纠结,翻滚沸腾,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成粉碎。
生命焚烧的刺耳声音,魂魄焦灼的苦涩气息……
“不要......不要......”
又一声“轰隆”巨响,邢不惑身下的大树被惊雷劈中,开始灼烧崩塌,黑火蔓延到邢不惑衣服上、皮肤上,烧得他生痛,生不如死。
无数生灵在他眼中垂死挣扎,那些昔日伶俐可人的模样扭曲破裂……
黑火连天,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世界在崩溃、塌陷。
邢不惑浑身颤抖,感知自己一分、一寸,正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不要......”
……
……
“不要......”邢不惑猛地睁开眼。
双手止不住地轻微颤抖,他一眼所见,是周灵渊紧皱的眉头。
那眉心血红的火焰花,刺痛双眼,又狠狠扎了下心口,疼得邢不惑身体一瞬痉挛。
“醒了。脑子清醒吗?”周灵渊问,收回自己即将掐住他下巴的右手。
邢不惑很快回神,见周灵渊收回的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叹道:“灵主觉得我是个亵渎神明的骗子,所以想要掐死我吗?”
声音虚弱嘶哑,像个刚从鬼门关飘回来的半截子死人。
周灵渊看眼自己左手端的药碗:“想卸了你的下巴,灌你喝药罢了。”
邢不惑:“......”
邢不惑还闭着眼:“灵主一定要这么凶残吗?喂不进药而已,总有柔和一点的方式吧?”
周灵渊没言语,眉心一直蹙着:“都成这德行了,还能耍花腔。”
她放下手里端的药:“你再油嘴滑舌,信不信我揍你?”
邢不惑嘴角提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歪过头,睁开眼看周灵渊:“信。你一刀砍了我都合适。”
双目黢黑,深不见底。偶有眸光浮动,传递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无奈。
“你......”
“咳咳咳!咳咳咳!——”
周灵渊话没说完,邢不惑忽然扭过头,后脑勺对着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这股劲儿,似乎不把肺子咳漏了不能罢休。
周灵渊没再废话,捞过邢不惑背心,将人掀起来,然后拿起身旁还冒热气的药,直接灌下去。
邢不惑被迫微微仰头,喉结滚动吞咽。周灵渊相当缺少喂药经验,手法与其说粗糙,不如形容作残暴,十分没轻没重。那苦涩的药水热流横冲直撞地往邢不惑喉咙里怼,怼得他咳嗽都没了。
几绺药水从他嘴唇淌落,顺着凸起的喉结与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最终滑入深深的颈窝里,或沾染衣领。
一碗药灌完,周灵渊放开邢不惑:“不咳了,好些没有?”
邢不惑抹掉嘴角的药液。
不知灵主大人给他配了什么稀罕药材,苦得他嗓子眼儿都发不出声了,一时竟回不了话,只能抿住苍白的嘴唇,幽幽看向周灵渊。
周灵渊被看得愣了下:“怎么了?灌急了?药很烫吗?”
说着还顺手摸一把空空如也的药碗,感受余温。
邢不惑:“......”
这姑娘手这么硬,竟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邢不惑注意到周灵渊“这么硬”的手也尤其好看——纤细修长,润白如上等羊脂玉。只有这般高贵的手,才能配得起她的姿容。
“我没事,让灵主费心了。”邢不惑老老实实道。
“没事?”周灵渊瞪他,“先前问你就说没事,分明伤得这么重,为什么骗我?”
邢不惑眨了眨眼,一副纯良无辜相。
他与周灵渊对视片刻,目光掠过她眉心的火焰花,忽然轻笑了下:“我还以为一睁眼,灵主又要找我算账呢,没想到,从第一句话到现在,都在关心我。”
邢不惑:“看来灵主是真的担心,怕我这胡说八道、身份不明的骗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