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禧四水

4、第四章

　　春去秋来，一年光景，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程嵘的腿伤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地了。
　　与此同时，杜斌也坐稳了盛国在北国的特务组织，即北监司。仅用不到一年时间，就将此司治理得井井有条，北国皇宫宫墙之内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监控之下。
　　程嵘在治疗伤腿的这段日子里，向七皇子萧煜学习了北国的旧文字。北国皇族是少数民族，虽然后期统治了汉人的部落，但仍保留着一部分旧文字的书写和语言习惯。
　　萧煜不再戴面具，十七八的少年，唇上微微青涩的胡茬宛若桃子上的绒毛，虽无处不彰显着他的雄性特征，但也透露出他的稚嫩——
　　他的爱他的恨，都好似那树上结的青涩的桃子，连坚硬的外壳都没有，任何一点伤害都足以致命。
　　“你学这些做什么，你只要会写我的名字就好了，我也一般用汉名，旧文名字没人叫的。”
　　程嵘笑笑：“既然来了北国，不学会它的文字，怎么了解它的文化呢？”
　　萧煜思索片刻，突然脸红到了脖子根，抓起笔点头：“嗯，既然这样，我来教你。”
　　北国的旧文字，一般用于皇室，倘若以后他向父皇提出请求……总之程嵘嫁到皇宫里，会一门文字，定然是有利而无害的。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展开铺陈在程嵘的面前，包括他的旧文字名字。
　　“这个念做，那森。”他在纸上写下一串文字。
　　“那森。”她跟着轻轻念，“这是什么意思？”
　　萧煜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澄澈而宁静，宛若雪山之下宁静如洗的湖泊。
　　“是，一生一世的意思。”
　　程嵘有些疑惑，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一开始就学这个？我不应该……”
　　“这是我的名字。”
　　她愣在原地。
　　萧煜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将桌上的书籍翻了又翻，却始终没在一堆书里找到他想拿出来的那一本。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当年，北帝和你的母亲，一定十分恩爱。”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只手，良久，轻微地点了点头：
　　“父皇曾对母亲许诺一生一世。以我的名字许诺，嵘儿，如今我也想……”
　　“所以你恨那些小娘外室，恨她们夺走了你的父皇，夺走了你的母亲？”
　　她打断他的话。
　　萧煜没有否认：“虽然，我母亲并非父皇的原配，可她是父皇的妻。认妾作母，公序良俗何在？礼义廉耻何在？要我回皇宫，唤那些小娘们母亲，我母亲九泉之下怎能瞑目？”
　　程嵘松开手，坐好了，双眼空洞地看着地上。萧煜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劈开她佯装坚硬的心。
　　个人痛苦没必要硬拉他人与我承担。她这样想。
　　萧煜出了气，又觉得不忍，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去够她的袖子，手指捏着她的衣角：
　　“对……对不起，嵘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也说了，你的小娘待你很好，各人有各人的不同……”
　　程嵘回神，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嵘儿……”受到鼓舞，萧煜又鼓起勇气唤她。
　　她歪头看他。
　　“有一天，我们将你小娘接来，将你父亲接来，就在这个小院中，我们创办一个新的家庭，就这样宁静而幸福地生活下去，到时我也不必是皇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语气热切，眼神逐渐迷离。
　　就那么一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曾经与父母一起还是平民的时候，曾经以为的苦难，如今看来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闭着眼接住了他的吻。
　　然而烟花易冷，幸福总易散。
　　没多久，杜斌给她来信，说她可以准备准备收拾去皇宫了，一国公主流落民间总归是名声不好。考虑到这一点，杜斌特意为她杜撰了一段传奇，称她一直在阿嬷家中养病。
　　自这一日起，她也可以不用再充当程嵘，她做回了陈绒，世上再无程嵘。
　　北国皇宫很重视盛国公主来朝这件事，毕竟此时的盛国国力强盛，北国如果再不巴结好这位长公主，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灾难。
　　萧煜也不自觉地忙了起来，做衣裳的裁缝来了好几波，各式各样的礼服缝制了几十套。一月有余，陈绒才得以见一面萧煜。
　　“这个盛国的公主来头不小，”萧煜一边量衣裳，一边与陈绒说话，“我听说她是盛国的嫡公主，去年就来到北国，却一直蛰伏。光这一点耐力，就足以让我佩服。”
　　陈绒笑笑，她替裁缝记录各项尺寸，萧煜身高八尺有余，腰细而背阔，身材好得让裁缝都为之惊叹。
　　“我父亲有意与盛国和亲，倘若能和嫡公主和亲，我北国太平可保一段时间。”
　　陈绒时年十五，她天资聪颖，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学会了北国旧文，也对这位北国的皇帝有所了解。
　　北国共有十位皇子，除去夭折的，朝中只剩太子萧烁、七皇子萧煜，以及一个小皇子萧月生。
　　萧烁是继室所生，却比萧煜年长，当年北帝将他带回皇宫的时候，萧煜的心里在想什么？他要如何接受？
　　不用想也知道，年少的萧煜既要面对失母之痛，又要面对父亲的背叛，巨大的打击之下，使他终于失去了对一切的招架之力，不得不放弃太子之位。
　　“嵘儿？”萧煜唤她。
　　陈绒回过神来，只见萧煜眉眼如画，温润如玉，正笑着看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俯身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裁缝拿了东西退下，屋子里骤然只剩下她和萧煜两个人。萧煜不爱回宫，对于他来说，此处才是真正的家。
　　他坐到陈绒身边，笑着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萧烁还有些用，也幸好有他。父皇的婚配一定会落到他身上，届时，我再向父皇提起你……”
　　他轻轻握上陈绒的手，含情脉脉地望向她，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都想有她的参与。
　　“绒儿，我答应你，若父皇不肯许你正妃的位子，我萧煜此生绝不再娶妻，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爱人。”
　　她的身子突然发生巨大的战栗，陈绒抽回了手，这誓言如此天衣无缝，含情脉脉，可却如此耳熟，仿佛还在昨天，父亲也对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她绝不会再信任何一个甜蜜的谎言。
　　她转头看向萧煜，他满脸疑惑，她慌张道：“现在说这种话还有点太早。七皇子，我……我可能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你不是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吗？难道你要回到你盛国的父亲的家？”
　　她没办法回答他，她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她也全盘托出她的身份吗？他是那样纯洁温柔，他不应该参与到她的仇恨里来。
　　萧煜微微叹了口气：“没关系，你若想回盛国，我就求父皇，届时十里花轿，我从盛国娶你。”
　　她强撑着开玩笑：“你兄长娶的是嫡公主，你娶的却是平民。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萧煜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坐正了看着陈绒：
　　“你怎么能这么说？嵘儿，你爱我也并非因为我是皇家子，我又怎能因为你是平民而弃你？在我看来，你比这世上的一切女子都珍贵，倘若再具体一些，你就是我的‘嫡妻子’！我早就为你预留了一个，也仅只有这一个妻子的座位。”
　　他拉起陈绒的双手，将它们放在自己手心，因为说话，他的神情稍有悸动，手心微微渗出汗意，他学着脑海中久远的记忆，父亲的样子，向她许诺：
　　“这一生，无论你是何等身份，处于何等境地，我萧煜，那森，以苍天之名起誓，永远陪着你，守护你。”
　　——
　　该走了。
　　月光悠悠地照在大地上，地面上结了一层霜，看不清是雪还是月光，陈绒提起裙摆，在门口对着阿嬷的卧房深深一拜。
　　以谢此救命之恩。
　　她回身，门外已经刷刷刷站了十几个黑衣人。
　　“公主，北帝那边并没有催促，大典还有十日才举行，若您真的不舍……”
　　“杜娘娘生了么？”她径直走上马车，掀开帘子的同时，向一边的人问去。
　　优柔寡断不是她的风格，再待下去情丝只会越来越重，此去一别，来日相见还不知是敌是友。
　　那人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回、回公主，生、生……不，没生……”
　　“混账！”她一个耳光甩在那人脸上，“我与杜娘娘生死相依，你若胆敢向我隐瞒杜娘娘的情况，计划中出了任何纰漏都由你提头来见！”
　　一边是盛帝宠妃，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另一边是盛帝唯一承认的嫡公主，未来的新贵，他哪个也得罪不起啊！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叩首不已：“公主息怒！杜、杜国师确实已经生产，只是此事为盛国绝密，小臣绝不敢再透露半个字了！”
　　终于生了。
　　她微微一笑，伸手将那人扶起：“员外郎言重了，你我同为盛国的人，你又是我父皇器重的臣子，他乡胡知，一根线上的蚂蚱，哪能有什么秘密呢？”
　　那人已出了满头的汗，公主竟认识他的官服？！公主从未与北国朝政接触，认得他只可能是盛帝的提点，盛帝竟也记得他？
　　他顿时老泪纵横，但随即政治的敏锐又让他嗅到，只要抓住嫡公主这条线，傍上这条大腿，他胡建英还会一辈子都只是异国他乡的一个员外郎吗？
　　他俯身长拜：“公主所言极是！小臣胡建英受教！在北国，唯公主、国师，马首是瞻！”
　　马车声如同细雨啄泥般驶过小巷，陈绒捏紧了手中的玉珏，这是萧煜送给她的，此物除了让她在这寒冷的秋夜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温暖外，关键时刻，她也寄托希望于此物能救她一命——
　　她绝不做自作高洁的梗着脖子任人宰割的小麦，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出卖一切，包括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