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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去往塞北的马车上,陈绒与她父亲的外室乘同一辆马车。
      车外大雪纷飞,路上泥泞不堪,处处都是暗石与岔路,稍有不慎,就可能人车俱灭。
      远看去,漫天的雪,上下一白,只山间他们这一辆马车作远行客,车夫在外面赶路,车帘子时不时被掀开,露出一个十三四岁女娃红扑扑的脸。
      车内炉火烧得极旺,与车外明显是两个温度,小女娃受不了这燥热,便伸出头来透透气。
      “嫡公主,”发话的是姆妈,却是在传达那女人的意思。车内的女人有些愠色,细看去,这女人不是很美,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魔力。当然了,作为大盛国的国师,这点魄力她还是有的。她一边蹙眉看向陈绒,一边轻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那姆妈继续道“别一个劲儿地掀帘子,国师畏寒,小心你小弟弟着凉!”
      国师也会有畏惧的东西吗?
      陈绒向来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越是离家远,她这种特性就越是明显。
      她乖乖放好帘子,坐好了,看着女人的小腹。
      母亲的眼泪好似还在眼前。
      一个月前,母亲病逝,父皇母后一手打下的帝国,霎时间千里同悲,陈绒作为母亲唯一的孩子,守了灵堂三天三夜,人生恍如隔世。
      她清楚地记得母亲的遗言:
      『绒儿,一定要强大自己,只有强大自己,才能百毒不侵。』
      那时她还不明白,贵为嫡公主的她,这一生能有什么波折?
      她从小跟在父母身边,与他们打江山,平叛乱,救灾民,助百姓。如今帝国版图逐渐壮大,父亲也立誓此生只母亲一个妻子,她还能有什么坎坷?
      三天后,世道就变了。
      久病告假的国师突然站了出来,托着一个肚子,父亲亲口告诉她,这肚子里的是她的小弟弟。
      泱泱帝国,不能没有个男孩子。
      她懵懂,她疑惑,她苦笑,她接受,她长拜父亲。
      “恭贺父皇,喜得麟儿。”
      盛国皇帝喜不自胜,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此刻终于稍微安定了些,他亲切地扶起女儿,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血亲,一颦一笑都有他的影子。
      “绒儿,父皇亏欠于你,无论怎样,你永远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你想要这天下除了王位宝座的哪一样小物件?
      她强按住疼痛的心,母亲尸骨未寒,若母亲地下有灵,她可知父亲在外的所作所为?她可知她一生谋划,也在为别人做嫁衣?她可知他们早不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然而她没时间想那些意气用事的东西,帝王之所以为帝王,也在于不拘泥于人间那些无用的情感。她睁着还通红的眼,用最无辜,也最天真的孩童声音向她父亲道:
      “父皇,孩儿想为父皇分忧。母亲在世时,常说南国多战,为父亲忧思,孩儿愿为质子,前往北国,向北国借兵,助父皇一统天下!”
      她睁着大眼睛,这是她最像母亲的地方,她渴望,用自己的懂事来唤醒父亲更多的宠爱——
      没有母亲后,她在这宫中赖以生存的,只有父亲的宠爱。
      盛帝陈应石愣了一瞬,但随即想到,母亲离世,对于幼年的陈绒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沉重的打击,离开这个伤心地,也确实有利于她更快地走出来。
      可她才十三岁……
      陈应石又看了看一边的国师,国师低着头,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喜悦之情早已跃上眉梢——她巴不得。
      陈应石沉吟片刻,似乎在说给在场二人听,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北国严寒,你一个小姑娘……不如等你小弟出世再商议……”
      “不,”她心底闪过一丝寒光,“父皇,若是父皇担心绒儿,不如,不如找个信得过的人同绒儿一起,照顾绒儿。”
      她决不能让这个男孩子出生在盛国皇室,若可以,他最好死在迢迢旅途中。
      还有这个女人,她决不能叫她留在皇宫中,她必须保护母亲灵堂的一方净土。
      陈应石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大殿上一色缟素,丧妻之痛如今只剩余震。
      不知道是谁给陈绒出的这个主意,若是亡妻,那么他真的应该感谢她。毕竟能自愿去北国当质子,借兵助他攻打南疆,这个条件太具有诱惑力了。
      不是他不疼孩子,只是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扩大地图版块的机会,百年难遇。
      他开始构思那个“信得过的人”,新国初建,唯一可以信赖的,可以被支开的,除了陈绒身后的杜斌,还有谁是更合适的呢?
      更何况她是那样温柔似水。
      陈应石转过身,正对上杜斌的眼睛,她此刻正用一双含情目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她曾向他许诺,一定会善待他的孩子,助力他的帝国,永不破坏他的家庭。这样好的女人,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杜斌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靠近过皇位,那明晃晃的皇位似乎就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小腹越来越沉,等再沉一些,就可以连带着将她一把坠到那皇位上去。
      陈应石不出所料。
      三天后,陈绒便收到了父亲同意杜斌同她一起去北国的召令。
      咔哒一声,车轴上仿佛有什么木条裂了,重重落入雪中。紧接着,马儿嘶吼一声,整个车迅速向东南方倒去,陈绒没坐稳,险些扑在姆妈身上。
      她不等杜斌发话,推开帘子向外伸出头去,可门口哪还有车夫的身影?!
      陈绒跳下车,只见车后一早跟随的部队此时也早已没了踪迹,一匹匹马儿缀在车后,马上空无一人。
      糟了!
      陈绒拔起雪地里的脚,雪足足一尺厚,没过她的小腿。
      车里的姆妈骂骂咧咧地伸出身子来看,陈绒走过来,向车里的二人道:
      “车夫弃车而逃了!随从们也不见了,国师,我们遭人暗算了!”
      杜斌捏紧了拳头。
      良久,在姆妈的搀扶下,她下车来,看着那雪地上的一串足迹,问向一旁的姆妈。
      她说话的时候,一大团一大团的热气被哈出来:
      “他们都走了,你作何感想?”
      姆妈一听跪倒在地:“小姐,秋英绝无二心!在这冰天雪地的出逃,就是不饿死,也得让狼叼了!秋英往哪逃去,小姐在哪,哪就是秋英的家!”
      杜斌转过头,看着这个跪在雪地里的中年女人,肥胖的身躯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憨态,她又道:
      “北国借兵一事尚且不能确信,很有可能我们二人有去无回。你此时离开,可牵马而逃。”
      姆妈稍有动摇,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车后的马匹,足足有十几匹,上面还有鎏金的饰品和马鞍,每一匹都是高大威猛的汗血宝马。
      若非那些人怕惊动了杜斌,此时万不可能还剩下这么多。
      她语气犹豫,杜斌又道:
      “去吧,牵一匹你喜欢的,两匹也行。我和皇女两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也算我给你的一点行资。”
      姆妈磕头,将额头埋在雪中:“既然如此,秋英谢过小姐。祝小姐得偿所愿,身体康健!”
      她起身退到马车后,解下两匹最后面的马,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一匹,然后在马上向杜斌陈绒二人微微欠身行礼,继而调转马头沿来路往回走。
      只是走了不过十几步,背后心口处突然受一箭,姆妈浑身一震,随即身子变得直挺挺的,坠下马来。
      雪地上,瞬间鲜红一片。
      陈绒转过头看向杜斌,她缓缓放下胳膊,手腕上的暗箭仿佛还冒着热气。
      尽管看过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可陈绒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在这绝望途径,那姆妈是她们仅剩的仆从!
      她还是杜斌从小到大的乳母!
      咚——咚——咚——
      陈绒捂着自己的胸口,生怕这如雷鼓的心跳声被杜斌听见。她对自己乳母都可以这般毫不留情,杀伐果断,更何况是她,情敌的孩子!
      “我不会杀你。”杜斌转过身看她。
      陈绒抬头,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被天下人奉为上神的国师,比她大十一岁的继室——她甚至不算继室,她有实无名,她把全部身家都赌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杜斌冷眼看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寂,使两个敌对的灵感竟难得地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奇怪扭曲来。
      “你很聪明,”她收起袖口的暗箭,“若此刻你我都在宫中,你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陈绒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她脑中电光石火般突然闪过无数血腥场面,她经历过无数次杀戮的场面,可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是如此近。
      杜斌不杀她,不过是因为此刻野外无人,她可为奴仆。不过是因为此刻她未生产,没有质子向北国交差,可奴仆和质子,对于她来说,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棋子吗?
      她的意义能有几何?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腿就软了,她感受到脖子上凉风吹过,下一秒,她就恐怕曝尸荒野。
      “母亲!”她急切地唤了一声,心中闪过母亲的脸,但不过片刻,她便抬头将脑中的母亲的脸换成了眼前的杜斌的脸,“母亲,绒儿没有了母亲,此后杜娘娘就是绒儿的母亲。父皇将绒儿托付给母亲,绒儿愿一生侍候母亲,辅佐弟弟。”
      她特意提到了陈应石,倘若,杜斌还对他有所希望的话。
      杜斌没急着应下她这声母亲,身居高位,花言巧语于她不过过眼云烟。
      她依旧冷冷道:“我也不会怪你,尽管是你的一个突发奇想让我来到这苦寒之地。”
      陈绒抬头看她,霎时间,她觉得她高不可攀,不仅仅是身形上的一种压制。
      “你父皇为了补偿我,向我许下北国的外交权。去了北国后,你的一切将尽在我掌握,更何况……”
      她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提了提嘴角:“我甚至还要谢谢你,若无你,你父皇还不知道该花多少精力保证这孩子的出生。你母亲在盛国的势力太大,就算孩子出世,皇宫之大,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也就是说,若在皇宫,有子无我。若在北国,有子有我。”
      雪,是那么冷,就算努力用体温化了,不久以后北风一吹也会凝结成新冰。这冰扎得陈绒手心手背都生疼,她感觉到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陷入这种寒冷里面。
      但她镇定了神色,淡淡道:
      “这些都是杜娘娘该得的。”
      兵法曾讲过,两败俱伤,往往是最下等的策略。暂时的委屈,向对方的退让以保全自己的身体,尚为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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