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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狱中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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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邈邈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枯燥……枯燥到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不,也许这个词就足够了。总之,是一种在父亲面前扮演妻子,母亲面前扮演丈夫,弟弟妹妹面前扮演父母,在邻居眼里维持家庭面子的生活。”
“啊,疲惫压抑到没有自己吗?那么理由呢,你是为着什么一直努力到今天的呢?”
“为自由,为权利,为了让自己在这世上有立足之地。”相邈说道。
“这就足够好了。一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的人,一个总是努力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人,一定会有施展才华的一天。”倦期说道。
雷阵雨后,天空露出晃眼的阴白。像是揭下面皮,撕开内心展露给人看,起初会有点恐惧,因为不常见,后来它知你不喜欢,就渐渐地带上了微光,撒下澄明的暖意。
事物的本质总是很难被接受,而交谈是互相试探边界的一种方式。
倦期和相邈到达时,地面已经干了不少,雨后的太阳带着湿漉漉的光亮,照在水汽蒸腾的路面,余韵轻绕,气温回暖,行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盈盈的亮点悬在高空,周围的光晕让所见之人顿时意识到,暴雨已经过去了,替代它的是一个闷热无风的午后。
相邈顺利地通过了狱卒的审查。
她们浸在汗酸味里,在一张张脸上寻找符滢。
狱中的囚犯似乎已经在等待三日后狱卒带他们离开这片阴湿的牢笼。他们的脸上带着即将重获自由的激动,很难想象他们平和而幸福的面孔下,有着失控的过往人生。
强烈的违和感之下,有一张脸倒是符合监狱一贯给人的印象,脸上的表情与众人都不相同。
这个人是符滢。
她靠在角落里,没有阳光照在她身上。不合身的宽大囚服更显得她消瘦了。
“符滢,身体怎么样,还好吗?”相邈走到关押她的监牢前,蹲下身,解开外面的封带递过去,说道,“这是给你带的,你爱吃的糕点。”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符滢扶着墙起身,一路摸着走过来,发出微弱的声音说道,“你来看我了。”
相邈点了点头,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望倦期。”
“你好,符滢小姐,喝点水吧。”倦期说道,把自己的皮囊壶递了过去。
符滢倚靠牢房的栏杆坐着,接过她们的心意,问道,“情况怎么样?”
相邈说道,“祭神第二天晚上,我去他的府邸看过,守卫森严,不允许外客探访。今天已经第四天了,对外仍然是声称,尹贤还处于生死不明的状况。”
“是吗?我们预想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符滢叹着气问道,“那么另一位呢?”
“那位副祭官吗?他重伤昏迷,你那一剑对他来说可是贯穿伤,即使能活下去,也得落下病根了。”相邈回答道。
“啊,说的也是。可是他和尹贤应该没有利益联结吧,起码我的情报里是没有这个人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冲上来?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拼命保护的是一个什么人。”符滢虽然愤怒,但还是压着声量说。
“也许对他来说,一腔热血地保护一个民众眼里的好人,是正义之事。”倦期说道。
“而且,死了不是也挺好的吗?他为践行自己的理念而死,也算是幸福的死,还有多少人是理想破灭而亡,他们的悲戚要怎么抚平?况且,他的家人也能因他舍命护官的举动,拿到抚恤金,得到乡邻赞誉。金钱美名收入囊中,尽忠尽孝一举两得,他还有什么遗憾。”相邈平淡地说。
“对不住,浪费你的剑术了。”符滢说。
“不,这是你的心血。”
“我在霭阒司的住处,放有一些……我们关系往来的书信。”
“什么关系?”相邈诧异地问道。
“我需要得到证据,如果他们在其他事上谨慎小心,捞不着把柄,我就制造一些他们日后的证据。”
“符滢……你……”
“一位女子就不能拥有野心吗?我总得先爬上去,才能有更多出路。没有更高的地位,没有更好的能力,靠身体换取就不可以吗?我的身体仅仅作为我意志的工具,是我通往理想的手段。我使用自己。”
“可是你正在摇摇欲坠啊。野心就像一个摆锤,能够伤及对方的力度,同样也会砸到自己。等到你信念崩塌,你就会疑惑,自己怎么到了今天这副模样,不知身在何处。”倦期伤心地说,“你在惩罚自己吗?”
“也许是吧,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符滢说道,
“何苦两败俱伤呢?你本来可以……”相邈说道。
“不,我不可以置身事外。谢谢你,相邈,教我剑术,替我照顾雾窅。我有这么好的朋友,已经足够了。帮我和雾窅说一声谢谢好吗?她收留了我,教了我这么多,把我看作自己的第二种人生,希望我活得自由而精彩……而现在,我要比她先结束了。”符滢说着低下了头。
“我会转告的。”相邈握住符滢的手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倦期也对着符滢告别。
她们出来后,看见霞光留存在低空。原来已经到了傍晚。
“抱歉,距离约定的时间有些近了,倦期,先和我一起走吧。”相邈说道。
倦期心想,她和谁的约定呢?可是如果她需要边界的话,明明在此分别也无不可,但她还是邀请我,继续参与她的人生。
于是倦期回应道,“好啊,我们一起。”
到了客栈,相邈径直走向应钦和罥竹的位置。
“来了,点菜吧,我请客。”应钦说道,只是见到倦期时楞了一下,随即把目光转向了相邈,似乎想要得到解释。
“这位是望倦期,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去见了符滢。”相邈说道,“这一位是应钦,这一位是系罥竹,我们是队友,我和你说过的。”
“你们好。”
“符滢怎么样?”罥竹问道。
“身体有些虚弱,其余还好。”相邈说道。
“自那日分开后,我和罥竹去打探了尹贤官场上的过往履历,他有一个多年的政敌,名叫商宕。”应钦说道。
“敌对关系何来?”
“奉行的理念不同,商宕不赞同他们控制思想的方式。”
“有什么办法接近他吗?”
“此人喜好书画。府中养了不少为他作画的门客。”
相邈看到倦期向她点了点头,便向应钦说,“好,这个人交给我们,倦期可以去结识他。”
“等一下,你们……”
“我相信她的判断。”相邈说。
“不,我是想说,她没有必要卷入我们的麻烦事里。”
“啊,我想去的。”倦期说道。
“我们的事情如此冒险,搭上倦期小姐并不好吧?”应钦问道。
“无妨,只要是能够帮到相邈的事,我很愿意做。而且,本人无事一身轻。”倦期说道,“他喜欢什么题材的画作?”
“题材倒算不上。他只是尤其喜欢观赏人作画的过程。即使是没有名气的人投谒,他也会一一邀请,当场要求对方作画,待看过画作诞生的全过程后,再做判断此人是去是留。”
“好,我去试探他一番。”倦期说。
“我从尹贤的家庭关系查起,尹贤离开雾窅后,娶了几房妾室。他虽已是天命之年,但最大的孩子不过十三岁,最小的才满月。除开血亲,他还收养了一名义子,叫做尹牍,今年三十岁。”相邈说道。
“尹牍?”
“嗯,此人怎么了,你们认识?”
“我们向当地官员告知自身身份时,他们非常乐意地就将流民侵袭的卷宗拿给我们看。其中失窃金额最大的一笔,便和尹牍有关。尹牍从商,他向官府报案,说是流民侵扰,抢了他们钱财,希望将贼人捉拿归案。”罥竹解释道。
“他是盐商,我们重大死亡事故的案情汇总里也看到了他的名字。他家的盐矿似乎经常发生事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因为盐井塌陷、吸入有毒气体而死亡。”应钦补充说。
“他们家井矿距离这极远,我和应钦打算明日去探访。”罥竹说道。
“也好,路上多加小心。”相邈说。
“你们猜最凑巧的是什么?”应钦说道。
“老师见过尹牍。”
“他回来了?”
“对,自那日哀逢渡分别,我和罥竹回到客栈时,店家告诉我们,原先和我们同行的那位客人要在这里续住七日,钱已付过了。我们觉得有些奇怪,就算作此决定,为何不见上一面呢?我们去到他的房间后,发现桌上留着纸条,上面说他丑时归来,刚好在撞见两位解差将押送的犯人,转交给了另外两位车夫,人推上马车后驾着便走了,他觉得实在奇怪,便在车上留下记号,回客栈留信,自己打算前去一探。”
“他今日午时刚回,我们说着各自的信息时,发现那些犯人正是送去尹牍的盐井。”
“有些奇怪,大赦的犯人明明还在监牢内加以看管,这些人是何人?”相邈说着,突然想到应该要和吴笠见上一面,便问道。“你说老师已经回来了,那他现在……”
“实在是不巧,他现在走了,好像是去见他母亲的故人了。”应钦解释道,“这里是他母亲的故国。”
罥竹说道:“老师还发现,尹牍兼并土地,抵押贷款。一些破产的农民,只好去他的矿井做奴隶抵押。我们初次见面那晚,老师去申请查阅户籍档案,调查过流民现象最严重的几个区域,虽不在尹牍盐矿附近,但却是以此为中心地发散开来分布的。”
“此人身上背了这么多事,实在过于巧合。”倦期说。
“是啊,看来所有事情都堆叠在一起了。”相邈说。
“就好像有人故意把事情展现出来,放在我们眼前。”罥竹说道,应钦默然沉思着。
这时,堂倌跑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