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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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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邈淡淡地笑着回应她,“我们还有其他的共同点。”
倦期原本就在比对着她们的双手,用指尖擦着相邈的手腹,因此她们互相挨得极近,此刻倦期听到感兴趣的话便仰起头来,看住相邈的眼睛,问道,“嗯?是什么?”
“我们都在彼此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对方了。”被这全心全意的目光望着,相邈有些招架不住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失去了原先的焦点,视觉上的模糊使得其他的感官越发敏锐起来。
相邈为指间的触碰所感,无意识地看向了倦期的手指,手腕,顺着视线一路到了手臂。
倦期刚才一见到相邈,就从路的那头小跑过来。
因她不愿叫她多等。
此刻,倦期的手臂上所出的一些微汗,已经在风和气温的作用下蒸发了,血管收缩,析出盐晶,藕粉的一截手臂少了一些血色,变成羊脂白,显得纯洁而神圣,透出皮肤里的青色筋脉和紫红血管,又显得脆弱而柔美。
“啊!你是在何时见过我?我为什么……”倦期有些懊恼地说道。她心里想着,“我们本可以更早认识的。”
“这个现在是我的秘密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相邈把这段记忆留在心里,就可以反复品尝,她不想用言语来削弱它的观赏性。“我们进屋吧。”
相邈贴上了倦期的手臂。
热量散发到空气中的手臂是微微发凉的,相邈心想,羊脂白变成了石膏白。
她们刚进门便听到了雾窅的调笑,“我刚刚看到了有趣的画面。”
“肯定是在编排我们。”相邈以略带着点稚气的口吻对倦期说,“来,我们不要回她的话。”
“哪里?你们不想知道吗?”
“唔……是什么呢?”倦期配合地向雾窅眨了眨眼。
“是‘相望’在相望的画面呢。”雾窅笑着说。
“我就说了不理她吧,连名字都要取笑我们。”相邈说着,脑海里闪过了刚才她们对视的画面。
“确实是很有意思的发现,听起来我们很般配呢。”倦期说完,松开了相邈的手,转身去打水。
等三人吃过了饭,雨已经停了有一会了。
相邈说道,“我一会要去办件事,不能久留了。”
“是去哪里?说不定我们顺路呢。”倦期问。
相邈则回答道:“那一起走吧,我们未必要顺路才能同行。”
倦期赞同道:“你说的对。即使夜深,宿于逆旅便是了。即使走在不同的路上,仅仅拥有相交的一刻,那也足够多了。”
“雾窅,我们走了,明日见!”倦期向她挥挥手。
雾窅也朝她们微笑挥手,心想,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平淡而喜悦的调子。她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见面了。
离开后,相邈才说明要去的地方,“你见过祭祀那日的场景对吧,那位被捕的女子,她叫做符滢。”
“我记得她。”
“距离符滢入狱已经三日了。我需要去看看她的状况。”
“只是需要吗?”倦期问。
“嗯?”
“‘需要去’而不是‘想去’吗?”
“啊,原来还有这样的区别。”
“是的。”
“那我也不能改变说的话。”
“这次是‘不能’吗?”
“嗯,我的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想去’的,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件需要去完成的事。”
“是吗?你们只是‘需要’的关系吗?”
“嗯,我们并不是彼此重要的人。她的生死我无法干涉,她的选择我也只能旁观。”
“那么照顾雾窅的你是出于什么心理呢?你比大部分人都要用心地照顾她。”
“这就是用心吗?”
“是。”
“在维持着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不是现今大多数人的处世之道吗?”
“对所有人都维持着同样冷淡又热切的心,是因为没有人在你心里是特殊的吗?”
“也许,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不可替代的人呢。多少人说的‘非你不可’,只不过是多年以后的一声‘抱歉’,久别重逢的怅然过后不过还是回归日常生活里的奔波劳碌。谁能逃脱俗套,谁又能离开规则呢?大家想的难道不是‘这个人也罢,那个人也好,下一个人也能过’。”
“你的姓名和为人还真是意外地符合。相,取的是‘悔相道之不察兮’的观察意。邈,取的是‘相期邈云汉’的遥远意。”
“那么,你讨厌我吗?”
“不,这样也很美。如同雪色一般。”
“何意?”
“自然对生命的消逝并不怜惜,正如雪色并不吸收人间的任何一种颜色,它只是反映着真实、冷静与肃杀。”倦期说道,“顺其自然地按照事物的意愿发展,也许是一种仁慈吧,总比强行扭曲来得好一些。”
“那么你呢?倦期。”
“嗯?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总是很温柔。”
相邈笑了笑,说道:“倦期,你的名字又承载着什么含义呢?望,一个人望着远方,期待着,守候着,总是有一种等待的感觉在里头,那么她是在待何人何事呢?也许是思念的故友,也许是旖旎的风光,也许是了却一桩心事的机会,也许是想看看歧路的尽头……总是等待守望的人很辛苦,但偏偏名字是倦期,期有约定,希望的含义,但是加上了倦,是说此人疲倦于产生希望,对人间所发生的事,无法报有美好的想象,因为在她看来,一切都是无用的。”
“是的,只是失败的重复和重复的失败。相邈,在这一点上,我们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悲观。”倦期闭眼哀叹道。“可是,邈邈,你知道吗,一个人有好多面呢。”
“你说,我在听你讲。”
“我流浪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不同的人。卖豆腐的老板娘,与人相处时活力热情,常跟客人调笑,结果被暗地里说过于风情。她下了摊总会一个人默默地哭泣,等到回到家见到孩子时,又是一副温柔欢乐的模样,好似从没遇到过难事。”
“她是为做生意多得到些光顾,才出此下策,被人恶语相加。”相邈说。
“是呀,但是这些与她调笑的人又是什么人呢?有拉车的,有打铁的,有卖烧饼的。对她恶语相加的人又是什么人呢?有王婆,李家奶奶,铁匠的妻子。”
倦期接着说道:“拉车的马夫为人仗义,遇到别人钱款全被骗子卷走的落魄时候,虽然自己挣一天过一天,但也会非常大方地请对方吃饭,还拍拍肩膀说着‘拉车的卖卖力气下顿还怕没着落吗?你要没处去,也可以跟我一起干,我带着你,保证饿不了你’的话。后来,大伙群策群力一起找,这骗子也就现形了。原来这人的妻子得了重病没钱医治,骗子声称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这样做的,现在他的妻子也过世了,自己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过错。”
“铁匠铺的老板,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妻子出身显赫家族,他们自由恋爱在一起,妻子的家族不同意这样的结合,主动断了亲缘关系,只是她抛弃不了奢侈的作风,这让铁匠饱受折磨。打铁时的风光和谋生时的窝囊,让这段婚姻变得岌岌可危。”
“开烧饼铺的那位,家里娶了一位悍妻。每次趁着去豆腐店的机会,他都要占老板娘的一些便宜。但他对自己的孩子是极温柔的,孩子每回分享的不论大事小事,都会认真倾听,并且加以夸赞。”
“做糕点的王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人照顾。明明豆腐店的老板娘是常来照顾糕点生意的,王婆却转头告诉李奶奶。只是因为李家奶奶是王婆的头号雇主,而李家奶奶又是出了名的嫉妒年轻貌美的妇女。要说动机的话,那就沦为相同了,王婆也只是想让她的生意更好一些而已。”
“铁匠铺的妻子知道丈夫和这位‘豆腐西施’有些暧昧关系,非常气不过,自己放弃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跑来当这糟糠之妻,为他生了孩子,失了青春和容颜,谁知这人竟轻易变了心另寻他欢呢?于是,她到处哭诉散播。”
“言语转了几手早就变味了,但这变味的话却传到了铁匠的耳朵里,他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妻子平日里并不做活,到如今饭菜还是不会烧,孩子也不多管,他辛苦一日赚的钱只能换来她的嘲笑。他一气之下就休了她,仿佛用这一招就能平复这些年磨损的意气。被休的女人无处可去,夫家娘家都不留她,她也没有傍身的技能,拿着刀就杀去豆腐店。结果半路被人拦下,她控制不住怒气几下里失手砍死了人,坐了牢,不过倒也算解决了安居之地的问题。”
“孤儿寡母的生活过久了也想找个依靠,这时铁匠的真心追求感动了她,豆腐店的老板娘就和铁匠铺的在一起了。她从此不与其他男子调笑,那些个男人就开始造谣,在铁匠面前暗戳戳说他捡了一个破烂的鞋子还十分爱护。铁匠从前不敢揍那一位出身不同的,但现在可谓是毫不犹豫。豆腐老板娘不敢还手,反而觉得是自己从前的错,更加讨好他,他就愈发觉得男人天生就该对女人这样,他从前太软弱了,以后该强硬起来,说一不二才是。他打的越来越狠了,她无处发泄,就把恨意放在铁匠的孩子身上,在铁匠不在的时候掐他打他,饿他几顿饭都是常有的事。”
“王婆看见这个孩子跑来糕点铺前张望,大概是饿得想偷吃的,反倒开始同情这个孩子,她便对孩子说,每天卖不完的可以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