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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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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初六,洛京市灵师处,凌晨一点。
角落开了盏昏暗的灯,暖黄光投射下来,染出一方朦胧温柔的圆形光域。
男人双腿交叠斜倚在单人沙发中,领口随意开了一颗扣子,隐约透出点锁骨和脖颈,深蓝色的衬衫衣袖半挽,露出结实而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一只手抵着太阳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正闭目养神。
铃声响起,划破静寂。
男人随手划拉了下接起语音,无缝衔接一声哀嚎——
“萧哥!!哎呀太好了,你还没睡啊!我不是故意这个点儿打扰你的,但我如果再找不到人说话我就要疯了,这破班我真是上不下去了,牛马也不能当驴使呀。”
“怎么了?”低沉而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连轴转后的疲惫。
“呵呵,现在凌晨1点了,你知道我在哪吗?”
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组长啊,你什么时候能关心关心你可爱组员的死活呢?”电话那头哀怨道,随后清清嗓子:
“谢邀,人在恒达商场,调查这什么广告牌意外伤人案。唉你说这种交给警察不好吗,灵协什么时候连这种事也管了?真的很闲吗,怎么我一直在加班啊。”
“中元节前后是要忙一些。”
“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管,犯得着让我一个奶妈凌晨1点还耗在这儿吗?连只鬼都没有。”
“恒达……你在安平市?那挺正常,那儿连门都没有。”
“我已经连着一周没休息过,感觉再这样下去我就猝死了,如果我不慎因熬夜加班猝死,成鬼了你一定要来送我啊,呜呜。”
萧烬羽感觉耳边飞了无数只蚊子,心道我连着一个月没休息过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他默默打了个哈欠,眼角微湿,左眼角下那颗浅红色的泪痣也愈发动人,像水洇开的胭脂。
“嗯,送你,”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电话那头,“不过你也不用怕,年轻人,熬点夜无伤大雅。”
“哥,真羡慕你们情绪稳定的人,怎么做到上班不发疯的……”
他心说哦那还挺容易,把你放这位上,天天听各种鬼的家长里短,时不时忍受一下灵异爱好者不知死活的好奇心,下班了再在深夜接一两个手下的哀嚎,九年下来你也会情绪稳定。
“咚咚——”
敲击声十分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萧烬羽抬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点,他虹膜颜色挺别致,右眼黑的发紫,左眼则是偏浅的冷茶色,被桌上散发着暖黄光的台灯一照,像是浸在冷泉里的晶石,水润晶莹,柔和却带点疏离。
他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猛撞窗户,得,又一只迷路游魂闻着味儿过来了。
拉开抽屉,他随手拿张符啪一声拍过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萧哥你在忙吗?乒铃乓啷的,我不打扰你了,太晚了,你忙完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挂断语音,萧烬羽困的头发晕,他半眯着眼,习惯性点开微信处理消息,发现置顶群聊突然冒出一个红点。
刘处长:哪个小组明天有空?或者哪位小组成员明天有空?
他抹了把脸,随手从衣兜里抽出根草莓味阿尔卑斯棒棒糖,撕开包装填嘴里。
甜到发腻的糖精味攻占了他的味蕾,他微皱眉,人也彻底清醒。
回神后发现领导消息后面已然跟了一溜串的没空、在忙、写报告、任务ing、请领导自行上系统核查。
萧烬羽心道不妙,手慢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领导就顶着他那万绿丛中一抹粉的荷花头像爬到他微信小窗。
刘处长:烬羽啊,睡了吗?
加班ing:1
五秒后,一个语音聊天邀请弹了出来。
萧烬羽扶额,心说死手啊回那么快干嘛,继续装死不好么。以后还是少水点群,得改改这个看见消息就回的毛病。
他盯了会儿手机屏幕上那抹清透的粉,把心中的烦躁都叹了出去,拿开糖棍,接起语音,先发制人:
“领导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正巧我也有事儿找您,我想请半个月假,假条已经写好了,一会儿发您邮箱里,我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任务超额完成,kpi截图也贴在后面了,您看下给批下,辛苦。”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领导?”他拿下手机看了眼,没说网络信号不佳啊,“处长?听得到吗?”
“咳……听见了,请假的事一会儿说,你先听我说,刚刚我接到总部通知,有个中级任务。我上系统看了下目前就你有空。”
萧烬羽只恨自己处理上一件任务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灵协的任务大体分为初中高三级,怨气浓度、困难程度、伤亡情况也与级别高度呈正相关。
初级任务是处理那些迷途游魂,或帮其弄清死因,或帮其完成未竟执念,送他们过门到鬼界往生。
中级对象要凶一点,往往指非自然死亡产生的怨灵,有一定攻击性,能对生魂造成影响,但不会构成实质性伤害。
高级就更凶了,比如厉鬼,通常能在阳间凝成实体,实体化攻击、吞吃生魂。
不过现在是和平年代,任务还是初级居多,一季度下来,一个小组若是能接五起以上中级,频率就算高了,高级任务半年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
“我也刚解决完一个中级任务啊,报告还没写呢处长,不去。”
“给你分配的组员呢,让他们写。这任务完成了我给你加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要钱也没什么用啊,处长,您得让人休息好了公司才能可持续发展啊,您说是吧。”
“这活干完后就放你一个月长假。”
“我头晕,不去。”
“……你别跟我扯皮,”刘处长语气陡然严肃,“这任务挺紧急,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紧急?是洛京的活么?任务内容是什么?”萧烬羽坐直了身子,收起他那吊儿郎当的语气。
“去救援,上周有一组接了这任务,到现在也没点动静,刚刚总部派人联系也联系不上。”
“真找不到别人了?就剩我了?”
“这件事儿吧,比较严重,事发地在安平市……”
咔吧一声,含在他口中的糖一下子四分五裂,他尝到了丝铁锈味儿。
萧烬羽抽了张纸,将嘴里混杂着血腥的甜腻吐了出去,扔进垃圾桶,“哦,安平啊,您不用费口舌了,我去。”
“唉……我就知道,一提安平你就不会拒绝,九年了,还没放下呢。”
萧烬羽不答话,嘴里还留着糖的甜腻味,他喝了口水,终于冲淡了点。
刘处长叹了口气,又道:“我还是那句话,向前看,不然活着太累了。”
“刘叔,您就别操心我的事儿了,我心里有谱。”他回应,语气又变得不正经,“您放心,这任务我肯定办好,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你这孩子,九年前接手带你就是这么倔。那我挂了,一会儿我把相关资料发你邮箱,你也别玩手机了,早点睡。”
“嗯,您也早点睡。”
“哎,对了……记得把语菲也带上啊!”刘处长挂断前突然叮嘱。
“她人不还在国外交流学习么?不带。我自己去就行。”
“行吧,都成组长了还是喜欢自己出任务,随你了。”
挂断语音,萧烬羽看了眼手机时间,随手订了张明天上午的机票。
“咚咚咚咚咚——”
比刚才大百倍的敲击声响起,他回头,发现那团东西比刚刚更大了,黑中隐约透点红,狂躁不安,大有一副不撞进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真是睡个觉都睡不成,是符纸出问题了么?
萧烬羽记得他拿的是静心符,怎么还给搞了个debuff,基本功不过关,最好别让他逮到是谁画的符。
他熟练的又从抽屉里翻出张黄纸,拿起朱砂三下五除二画张定身符拍到窗子上。顺手拿了一个葫芦,推开窗户,将那团黑雾收了进去,随后捏了个祛除怨气的手诀融进去,整顿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完事后,他定了明早七点的闹钟,又把手机调成静音,关了电脑,把单人沙发放平缩进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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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和昨晚那亡灵敲玻璃的动静别无二致。
一摸手机早上六点,他心想这世界真是离毁灭不远了,大早上吵什么吵。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活动一下睡到酸痛的骨头,起身开门。
“Surprise!真的有人啊?也太敬业了吧,我还以为办公室没人呢!”
一道甜美且充满活力的嗓音响起,萧烬羽太阳穴突突疼。
面前冲出一位少女,顶了头粉红长发,扎着下双马尾,穿了身洛丽塔小洋裙,耳朵上的草莓耳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这谁啊?他一定还没睡醒。
于是“咚”一声,萧烬羽关了门,打算回去继续睡。
又被敲门声吵了回来——
“组长你也太无情了,是我啊,我从国外回来了!”
“看看手机,现在几点了?”萧烬羽折返回去拉开门,刚睡醒,他声音带着点沙哑,“没人你就可以大早上当拆迁办是么?”
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给他一群这样手下,生怕他活太长了是吧。
“组长你昨晚没回家睡啊,对不起啊组长。”陈语菲摆弄两把头发,把行李推进来,熟练得跟进自家门似的,“我这不是太想您了嘛,一下飞机我就火速赶来了,有活要我干吗?时刻待命哦。”
“看到桌子上的葫芦没,昨晚刚收的,你去送他一程。”
“得嘞!”她伸手做了个敬礼动作,捞起葫芦就找门去了。
刚一脚踏出办公室门,她又顿住,扒着门框探头道:“顺带提一嘴,组长,半年不见,你好像更帅了……你还是不戴美瞳好看,以后别戴了。”
好吵,大清早的鸟都没她能叽叽喳喳。
“你那是太久没见我了,错觉,”萧烬羽揣着懒洋洋的语气开始赶人:“快去干活。”
“好嘞好嘞。”
陈语菲走后,他倒了杯白水,喝了口赶走睡意,给窗边的仙人掌浇了水,着手收拾行李。
一刻钟后,陈语菲蹦蹦跳跳揣着葫芦回来,草莓耳坠叮当响。
“任务完成!组长,你这是打算出差?”
“嗯,去安平。”萧烬羽戴好黑瞳色美瞳,随便拿了个面包边走边啃,拖着行李准备出门。
然后被这小鬼堵着门拦了下来。
“是有任务吗?带上我吧!刚好给你看看我在国外学了什么。”
“不带。我去救人,你个穿成草莓小蛋糕的预言家去凑什么热闹,碰见怨鬼了给它表演个当场算命,再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把它忽悠到找不着北,乖乖跟你进葫芦?”他想了一下,“嗯……倒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那个味儿,陈语菲心说,组长舔一下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好吧,我摊牌了,这次回来我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去安平,机票我已经买好了,让我搭个顺风车不过分吧。”
萧烬羽挑了下眉,刚落地就又要飞,这么急?
“搭顺风车可以,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就成。”
陈语菲一看有戏,开始蹬鼻子上脸:“组长,你就带上我嘛,我不会添乱的,正好拿你的任务练手,我处理自己事情的时候也更有信心。”
“不了,太危险了。”萧烬羽拒绝,“你穿这衣服出任务,跑得起来么?”
“我把这裙子换下来就是了,还有,就是危险才更要带上我嘛,”她关上门,大有一副不让自己跟着今天萧烬羽就别想出这门的架势,“半年过去了,组长你还是喜欢一个人出任务,什么时候能信任下你的组员呢?”
萧烬羽心说你们有把自己放在组员的位置么,一个三更半夜打电话骚扰组长休息,另一个横行霸道干扰组长决策。
他这算什么,人善被人欺?
他抱臂审视了陈语菲一番,去趟国外真是变了,随后岔开话题:“你去安平干什么?”
陈语菲微眯小鹿眼,绽开笑颜,把玩着自己的草莓耳坠:“你看这不巧了嘛,我也去救个人,顺便处理一些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