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鹤兰

2、第二章

　　季言已经变成狗四天了。

　　他觉得他可能还没有投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一条狗。

　　这几天他也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这里是个叫玉河村的小村子，狗主人家姓顾，家里就两个人，是一对兄弟。

　　哥哥叫顾杞，今年二十岁，土生土长的玉河村人，家里父母早逝，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弟。

　　弟弟叫顾小宝，今年十五岁，是个不太聪明的小孩儿，或许是因为体弱，反应总是要比旁人慢些。

　　顾家在玉河村算的上比较富裕的那一批，家里的田地也不少，顾家父亲是读过书的，只可惜人身子不行，早早就去了，母亲也因为意外没了，顾杞跟着身为游医的爷爷学了点医术，偶尔也帮村民们看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也能有点儿额外的收入。

　　顾小宝不是顾杞的亲生弟弟，这件事是季言从外人口中听来的，好像是五年前的某一天，顾杞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抱着小狗的小孩儿回来，他跟别人说这是他弟弟。

　　顾杞是有一个弟弟的，不过那个弟弟五年前因为意外病逝了。

　　村里人说，顾杞的弟弟顾柃没了后顾杞看着整个人生气都没了，好像随时都要跟着去了一样。

　　但是自从把顾小宝带回来后像是被续上了生机，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村里人谈到这些的时候，话里带了不少唏嘘之意。

　　五年前……季言想着这个时间点。

　　小傻子从家里出来后被这个叫顾杞的人带回来了吗？

　　季言觉得他应该感谢这个叫顾杞的男人。

　　如果没有这个人，小傻子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会无声无息的死掉？

　　还是被拍花子的人卖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人？

　　又或者是被不怀好意的人采生折割？

　　季言可以看出来小宝被养得很好，白白净净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身上的衣衫也是用细软的棉布裁成的，算不得多昂贵珍惜，却也是很舒服。

　　季言趴在院子里，看着那边篱笆下的身影。

　　小宝提着木桶，按照顾杞出门的话老老实实地浇着篱笆下的花。

　　绿油油的叶片中夹杂着白色的花骨朵，靠近就能够闻到很香的味道。

　　那是栀子花。

　　白色的花，很香。

　　他拿着瓢，很认真地给每一株花浇水，那副认真的模样看得季言想起了以前。

　　以前的小宝很难安静下来的，他总是很活泼，喜欢到处跑。

　　和现在很不像。

　　“小宝。”外面有人在叫。

　　季言看见小宝听见声音站了起来，然后朝门口走去，毫无防备地开了门。

　　笨，也不怕是坏人。

　　季言心里骂了一句，连忙跟上去。

　　是的，他现在可以很好的用四条腿走路了，虽然有条腿有点儿瘸，但问题不大。

　　门外的也是个年轻人，浓眉大眼的，长相端正。

　　“小宝。”他开口就跟小宝很熟的样子，带着茧的手落到了小宝头上，揉乱了顾杞今天早上给小宝梳好的头发。

　　小宝也认识他，不反抗他的动作，等他揉完了才开口喊人：“石头哥。”

　　被喊做“石头”的人应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宝：“小宝，你的衣服我姐给你缝好了，还给你在刮破的地方补了只小狗。”

　　他翻出衣服上的那只小狗图案给小孩儿看。

　　“喜不喜欢？”石头说。

　　小宝摸着衣服上的图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喜欢的不行。

　　“喜欢。”他很认真的说。

　　石头眨眨眼：“小宝真乖啊。”没控制住自己，在小宝脸上捏了一把。

　　杞哥家的小宝是真的乖啊，和村子里的那些皮小子完全不一样。

　　石头还挺喜欢杞哥家的这个弟弟，乖巧懂事，要是他弟弟有小宝一半乖就好了。

　　想想家里那个混世小魔头，石头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黄澄澄的枇杷塞到小宝手里。

　　“好了，东西我也送到了，小宝，我先回去了。”

　　小宝乖乖点头：“嗯，石头哥再见，谢谢石头哥。”他抱着衣服，拿着枇杷，对着石头道谢。

　　“不用谢。”石头说了一句，然后走了。

　　季言跟在小宝腿边，看着这一幕。

　　很正常。

　　他想。

　　小弟本来就讨人喜欢。

　　以往即便是最为严肃的大哥也能够被小弟哄得露出来一点儿笑。

　　季言看着往屋子里走的小孩儿，跟了上去。

　　他看着小宝把那几个枇杷拿出来，一个一个地摆好。

　　季言跟着数了一下，一共五个枇杷。

　　季言看着小宝搬来顾杞给他做的板凳，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季言看着小宝把枇杷一个一个的分，分成了三份。

　　然后他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又看看桌子上摆开的三个枇杷。

　　他手支在桌上，托着脑袋，然后把手里的两个枇杷分别放在了一个枇杷旁边。

　　然后他拿起孤零零的那一个枇杷，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撕开皮吃着。

　　“小宝。”是顾杞回来了。

　　他的手落在了小宝的头顶，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遍了。

　　他看见了被放在一边凳子上的衣服，知道是石头来过了。

　　顾杞又看看小宝手里那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枇杷，笑了笑。

　　“甜不甜？”

　　小宝点点头，指着桌子上的枇杷：“这是哥哥的。”

　　又指指另外两个。

　　“这是柃哥的。”

　　“给我和阿柃留的吗？”顾杞笑笑，“谢谢小宝。”

　　季言：“？？？”他记着顾柃不是没了吗？

　　这也是季言从村民们那儿听来的，毕竟别人说还也不会避着一条狗，还真让他听到了不少事儿。

　　然后，他看着顾杞将那两个枇杷放到了一个牌位前，不过以季言现在的身高，他看不见牌位上的字。

　　不过他想那可能是顾柃的牌位。

　　顾杞把那两个枇杷放在了贡品的位置，自己坐到了小宝身边，一边剥着枇杷，一边跟小宝说着话。

　　小宝不怎么说话，更多的是顾杞在那儿说，小宝听着，不过从小孩儿的表情来看，可以看出人听得很认真。

　　季言看着顾杞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剥了皮、去了核的枇杷喂到了小宝嘴里。

　　等小宝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留给顾杞的那两个枇杷都吃掉了。

　　“那是给哥哥留的。”小宝说。

　　才反应过来吗？

　　季言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的小傻子，沉默一瞬。

　　果然还是笨啊，和以前一样，轻而易举就被人哄了。

　　他想起小弟以前被季雅哄着把点心给骗走了，还开开心心的。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种。

　　不得不说，顾杞对小宝是真的好。

　　哪怕只是这么几天，季言也看得出来，顾杞真心把小宝当做了他的弟弟。

　　有耐心，好脾气，总是纵着小宝。凭心而论，哪怕是他和大哥对小宝也不能保证能够做到这一步来。

　　毕竟小宝已经十五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也不算一个小孩子了，不可能事事都顺着人。

　　季言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狗头，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转念一想，小宝过得好也不错吧。

　　就是看着在顾杞身边乖巧可爱的小孩儿，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明明是他的弟弟。

　　他有点儿吃味。

　　只是，他现在只是一条狗，吃味儿也没用。

　　顾杞脸上带着笑，看向小宝的眼神温柔。

　　如果没有小宝，他或许就已经跟着阿柃一起去了吧。

　　五年前顾柃没了，对顾杞的打击很大，年前母亲因意外去了，还未出孝，仅剩的弟弟也没了。

　　在那一刻，顾杞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指望了，一家人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自己好像真的就跟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个刑克亲眷的天煞孤星。

　　顾杞将顾柃安葬在了父母的旁边，还多留了一个位置。

　　顾杞记得那天下着雨，阴沉沉的天带着压抑，细密的雨丝落下来。

　　从山那边会村子会路过一条河，到了夏季的时候那条河的水位会上涨，湍急的河流不如其他几季安全。

　　顾杞站在河边，盯着那条河，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什么。

　　他只是盯着那条河。

　　脑子里回忆起的是爷爷、父母、弟弟……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踩在了河岸的边沿。

　　“轰隆——”闷声的雷在云层中响起，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儿。

　　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抱着一只小狗，就那样看着他，好似好奇他的行为。

　　小孩儿瘦巴巴的、脏兮兮的，抱着小狗盯着他看。

　　他的手里捏着一个桃子，看着有点儿眼熟，有点儿像他放在顾柃坟前的贡品。

　　这孩子难不成是从阿柃的坟那边一直跟过来的？顾杞站在那儿想。

　　小孩儿看着站在河边的顾杞，歪了歪头，好像在确认什么。

　　最后，他看着顾杞，喊了一声：“哥哥，下雨了，你不回家吗？”

　　什么东西一下子在脑海中炸开。

　　顾杞把小孩儿带回了家。

　　小孩儿身上的衣服布料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得起的，可是其他的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他把小孩儿留了下来，托关系给小孩儿在玉河村落了户。

　　落在了他家的户头上，成了他的弟弟。

　　小孩儿说话慢，反应也迟钝，问他很多问题他都答不出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落在外吃的苦太多，身体底子也不行。

　　顾杞尝试过询问小孩儿他的名字，得到的答案却令他意外。

　　“野种。”

　　“什么？”顾杞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了一遍问题。

　　小孩儿想了想，又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傻子。”

　　小孩儿换上了柔软的旧衣，抱着小狗不撒手，他看着顾杞，并没有因为这两个词有太多反应。

　　顾杞愣了愣，乖乖说出这个不算好话的词语的小孩儿让他心底疼了一瞬。

　　或许，这个孩子并不是走丢了的，而是被抛弃了。

　　他知道这两个充满了恶意的词语必然不是面前这个孩子的名字，可这个孩子却以为这是他的名字，说明他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叫他的。

　　顾杞伸出手，摸摸小孩儿尖尖的小脸：“以后你跟着我，叫小宝好不好？”

　　小孩儿眼里有着茫然。

　　你叫小宝，顾小宝。”

　　“是哥哥的小宝，好不好？”

　　“哥哥？”

　　小孩儿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叫了一遍又一遍，顾杞的不厌其烦地应了一声又一声。

　　顾杞不知道小孩儿背后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糟心事，只是心疼。。

　　一个不聪明的孩子，加上一条瘸了腿的小狗，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老天带走了他一个弟弟，又给他送了一个弟弟来。

　　顾杞摸摸小宝的头。

　　那天之后，顾杞又重新有了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