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共振》》卿颜舞

4、错误的相遇（暗涌）

　　东京的雨持续到深夜。俞淮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手中握着祁星留下的口琴。十二年过去，银色的表面已经氧化发暗，唯独那个手工刻制的五角星依然清晰可见。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发来明日行程：「上午10点，星辰音乐厅最终验收。」

　　俞淮的目光落在"星辰"二字上。当初项目立项时，投资方曾强烈反对这个命名。"太感性了，不像您的风格。"那位西装革履的董事这样说。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口琴边缘，东京的雨声渐渐与记忆中的键盘声重叠。那是2013年深秋，祁星在音乐楼弹奏《星辰变奏曲》的夜晚，也是他第一次发现...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帘时，俞淮已经完成了三张结构草图。他揉了揉发僵的后颈，看向对面仍在熟睡的祁星——对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撮乱蓬蓬的卷发。

　　桌上闹钟显示6:15，俞淮轻手轻脚地收拾绘图工具，却在起身时踢到了地上的空泡面桶。塑料容器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刺耳。

　　"唔...早上了？"被子团蠕动了几下，钻出一张睡意朦胧的脸。祁星的眼皮还沉重地耷拉着，嘴角却已经扬起惯常的笑容，"你通宵了？"

　　"正常作息。"俞淮简短回答，将泡面桶扔进垃圾桶，"今天项目讨论，别迟到。"

　　食堂的豆浆冒着热气，俞淮盯着餐盘里的两根油条，鬼使神差地又多拿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结账时，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食堂阿姨算错了钱。

　　"俞淮！"

　　刚踏进工作室，祁星的声音就从身后追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卫衣，帽子上的抽绳随着跑动一晃一晃，像某种小动物的尾巴。

　　"你居然帮我带早餐了？"祁星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碗粥，"我闻到皮蛋的味道了！"

　　"食堂多买的。"俞淮把粥推过去，"吃完开始工作，模型比例还有问题。"

　　祁星捧着粥碗，突然凑近俞淮的脸："你黑眼圈好重。"他的气息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昨晚又只睡了三小时？"

　　俞淮下意识后仰，却没能躲开祁星突然抚上他额头的手指。那触感温暖而干燥，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的手。

　　"我没事。"他生硬地别开脸，"模型西侧的支撑结构..."

　　"需要咖啡吗？"祁星已经转身翻找背包，"我从教授那儿顺了包蓝山，据说能喝出黑巧克力的味道..."

　　俞淮看着祁星忙碌的背影，那句"我不喝咖啡"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沉默的默许。

　　咖啡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工作室。祁星冲泡的手法意外地专业，水温控制在92度，注水速度均匀稳定。他将马克杯推到俞淮手边，杯底与桌面接触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尝尝？"祁星期待地看着他，"保证不像建筑系的刷锅水。"

　　俞淮抿了一口。苦涩中确实带着一丝可可的醇厚，温度刚好是可以立即入口又不失风味的60度左右。他抬头，发现祁星正盯着自己的表情，嘴角沾着一点粥渍而不自知。

　　"还行。"俞淮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嘴角。"

　　祁星胡乱擦了擦，突然指着模型："这个转角！如果改成弧形会不会更好？"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曲线，"就像咖啡杯口的弧度..."

　　俞淮皱眉思考片刻，拿起工具刀开始调整。两人埋头工作到正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祁星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时不时用铅笔敲击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吃饭？"祁星伸了个懒腰，卫衣下摆随着动作拉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俞淮刚要回答，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杜远带着两个学生会干部站在门口，胸前的金色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突击检查违规电器。"杜远的目光扫过咖啡壶，"建筑系工作室禁止使用加热设备，扣5分。"

　　祁星站起身，身高竟与杜远不相上下："这是冷水冲泡的，学生手册第36条只禁止明火和电热设备。"

　　"你倒是熟悉规则。"杜远冷笑，"去年音乐节怎么不仔细读读参赛条款？"

　　俞淮注意到祁星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卫衣下摆，但声音依然平稳："如果没其他事，我们还要工作。"

　　杜远没有移动，反而走近模型："这就是你们的参赛作品？"他轻蔑地戳了戳某个部件，"抄袭去年MIT的创意吧？"

　　"证据？"俞淮冷声问。

　　"需要证据吗？"杜远转向身后的跟班，"谁不知道建筑系俞淮全靠音乐系的搭档才能进决赛？"

　　祁星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俞淮想起第一次见他弹奏《茨冈狂想曲》时的样子——锐利而明亮，像出鞘的剑。

　　"杜主席，"祁星的声音轻柔得危险，"需要我提醒你，上个月学生会采购的音响设备报价比市场价高出40%是怎么回事吗？"

　　杜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狠狠瞪了祁星一眼，摔门而去。

　　工作室重归寂静。俞淮发现自己的手还紧握着工具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松开手指，刀柄上已经留下汗湿的痕迹。

　　"抱歉。"祁星突然说，"我可能给你惹麻烦了。"

　　"为什么道歉？"俞淮听见自己问，"他说的是我，不是你。"

　　祁星歪着头看他，阳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流转："因为...你看起来不喜欢冲突。"

　　俞淮沉默了。确实，他向来习惯用冷漠回避争端，像避开暴雨的行人紧贴屋檐行走。但刚才那一刻，看着祁星挺直的背影，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维护的奇异温暖。

　　"谢谢。"最终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却比以往任何一句话都要真诚。

　　祁星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哇，俞淮同学居然会说人话！"

　　俞淮抓起一块橡皮砸过去，祁星大笑着躲开。打闹间，他的卫衣帽子翻起，露出后颈处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某种手术留下的痕迹。

　　下午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声音。俞淮在工程区查找声学材料资料，余光瞥见祁星坐在医学区的角落，全神贯注地翻阅一本《临床心脏病学》。他的眉头紧锁，不时用手机拍下某些页面。

　　"找创作灵感？"俞淮走到他身后问道。

　　祁星吓得差点摔了手机。他迅速合上书，脸上又挂上那种熟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对啊，我在写一首关于...呃...心脏手术的歌。"

　　俞淮没有追问，但他注意到祁星悄悄将药瓶塞回口袋时，手指在微微发抖。

　　夜幕降临时，祁星提议去音乐楼试听他们项目的配乐片段。空荡荡的琴房里，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黑白琴键上，像是另一架无声的钢琴。

　　"这段是开场。"祁星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舞，旋律如溪流般清澈，"象征黎明前的黑暗。"

　　俞淮靠在钢琴边，看着祁星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的肩膀。音乐渐渐变得激昂，如同日出时的光芒迸射。

　　"这里，"祁星突然抓住俞淮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按在某个琴键上，"我要加入建筑倒塌的声音效果，象征..."

　　"旧秩序的瓦解。"俞淮不假思索地接上，随即为自己的用词感到惊讶——这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

　　祁星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听懂了！"他的手指再次跃动，"接下来是重建的部分..."

　　旋律变得柔和而坚定，如同新芽破土而出。俞淮闭上眼睛，竟能在脑海中清晰看见自己设计的建筑在音乐中拔地而起的画面。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停留在祁星刚才按下的琴键上。

　　"怎么样？"祁星期待地问。

　　俞淮斟酌着词句："像看见光的形状。"

　　祁星的笑容在月光下绽放，他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精致的金属书签，一枚做成五线谱的形状，另一枚则是建筑柱式的剪影。

　　"免得你老是用折页法虐待书本。"祁星笑着说，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忐忑，"不喜欢的话..."

　　"很实用。"俞淮拿起那枚五线谱书签，金属表面还残留着祁星的体温，"谢谢。"

　　回宿舍的路上，祁星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星空："看，猎户座出来了。"他指着天空中的几颗亮星，"那颗红色的参宿四，据说随时可能超新星爆发。"

　　俞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爆发后呢？"

　　"会变得比满月还亮，持续几周...然后永远消失。"祁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它的光其实已经走了六百多年，我们看到的只是过去的幻影。"

　　俞淮转头看他，发现祁星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两道伤痕。

　　"走吧，冷了。"祁星突然打了个寒战，裹紧卫衣快步向前走去。他的背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像一段不稳定的信号。

　　宿舍门前，俞淮发现地上放着一个包裹，收件人是祁星，寄件人处只写着"慈恩医院"。

　　祁星迅速捡起包裹塞进怀里："维生素到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但俞淮分明看见包裹侧面印着"冷藏药品"的标签。

　　那晚，俞淮又一次在深夜被细微的响动惊醒。祁星的床铺空着，浴室里传来水声和压抑的咳嗽。当他数到第七声咳嗽时，终于起身敲了敲门。

　　"我没事。"祁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伴随着药瓶摇晃的声响，"只是...吃坏肚子了。"

　　俞淮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说："需要热水吗？"

　　"不用，谢谢。"停顿片刻，祁星又轻声补充，"...室友。"

　　这个称呼让俞淮心头莫名一颤。他回到床上，听着浴室里隐约的水声，直到天光微亮才朦胧睡去。梦中，他看见一颗红色的星辰在夜空中剧烈燃烧，光芒耀眼得让人流泪。

　　东京的雨终于停了。俞淮将口琴放回行李箱夹层，指尖触到一个硬质小盒——里面是那对十二年前的书签，五线谱的那枚已经有些氧化发暗。

　　手机再次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最新消息：「验收组临时增加了心外科专家，说想探讨音乐厅的声学设计对心率的影响。」

　　俞淮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当年祁星在病床上曾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如果音乐厅的声音能像心跳一样有规律，病人会不会感觉好些？"

　　窗外的东京塔亮起星光般的灯光。在某个瞬间，俞淮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深蓝色卫衣的少年，在月光下的钢琴前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