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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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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扑向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脚下的腐叶层厚实而湿滑,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息。裸露的脚踝和小腿被尖锐的枯枝和带刺的藤蔓划出一道道血痕。每一次迈步,后背被火焰燎过又被爆炸冲击的皮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襟,被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身后的喧嚣和火光越来越近,追兵的叫骂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抓住她!把她拖回来献祭!”
“别让她玷污神陵!”
“快!就在前面!”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沫子。眼前阵阵发黑,体力在急速流失,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双腿机械地向前挪动。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身后的追喊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周围的黑暗浓得如同实质,冰冷刺骨的寒意渗透骨髓。那些扭曲的黑色树木枝桠在头顶交错,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投下幢幢鬼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蓝的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像是一小块凝固的、冰冷的星辰碎片,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它幽幽地亮着,不摇曳,不跳动,散发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心悸的静谧。
光?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仅存的理智在尖叫:危险!未知!快跑!但身体早已到了极限,那点幽蓝的光,此刻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那是一种…奇异的安宁感?或者只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追兵的嘶吼似乎被彻底隔绝在了身后遥远的黑暗中。四周只剩下一种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冰冷的寒意包裹着身体,后背和手臂的伤口在这种低温下,反而诡异地麻痹了,只剩下一种迟钝的、沉重的痛。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我重重地跪倒在地,向前扑倒。脸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腐败的枯叶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直冲鼻腔。
“呼…呼…”我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前方不远处,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轮廓,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碑?而那点幽蓝的光,就悬浮在石碑的旁边。
石碑…祭坛…死…太累了…好冷…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仅存的一点模糊感觉告诉我,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抵着我的脸颊。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最后一点力气。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脸,嘴唇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东西——粗糙、带着泥土和苔藓的颗粒感。
是石头。是那块巨大石碑的底座。
饿。好饿。
身体像被掏空,胃袋缩成一团,发出无声的哀鸣。爆炸、狂奔、失血…这具身体急需能量。
几乎是本能的,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绳子在爆炸冲击时似乎彻底松脱了?)在身下冰冷湿滑的腐叶层里摸索起来。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
苹果?
祭品盘里滚落的?还是哪个虔诚的倒霉蛋供奉在这里的?
管他呢!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那个沾满泥污的果子扒拉到嘴边。也顾不上脏了,张开嘴,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果肉冰凉、酸涩,带着泥土和腐败叶子的怪味,汁水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但对此刻的我来说,这简直是琼浆玉液,是续命的仙丹!
我像只饿疯了的野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那块巨大的、散发着古老寒意的石碑基座,大口大口地啃噬着那个难吃的苹果。牙齿机械地咀嚼,酸涩的汁水混合着泥腥味滑入喉咙,勉强压下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虚弱感。后背紧贴着石碑粗糙冰冷的表面,那寒意似乎稍稍麻痹了火烧火燎的痛楚。
苹果核?呸!随手就吐在旁边的腐叶上。
就在我吐出果核,贪婪地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那一点点酸涩汁液时——
周围浓稠如墨的黑暗,无声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不是光线的变化,更像是一种…重量的降临。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而冰冷的“存在感”,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啃苹果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汗毛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穿过,一根根倒竖起来!
我猛地抬头!
那点幽蓝的光,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
它不再只是悬浮着。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正提着一盏式样古拙的青铜灯。灯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痕迹。灯盏里,盛着一点点幽蓝色的、仿佛凝固的液体,那冰冷、稳定、毫无温度的光,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灯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范围。光晕的边缘,勾勒出一角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麻布衣袍下摆。再往上,是笔直垂落的、同样质地的宽大袍袖。
我的视线,顺着那提灯的手,不受控制地向上移动。
灯光幽微,只能勉强照亮来人的下半张脸。下颌的线条清晰而冷硬,像是由最坚硬的寒玉雕琢而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薄唇紧抿着,唇色极淡,几乎与那苍白的肤色融为一体,透着一股非人的疏离和淡漠。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提着那盏散发幽蓝寒光的灯。沉默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因为惊吓和疼痛而无法抑制的、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仿佛被这幽蓝的灯光冻结了。
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碑,那寒意似乎要顺着脊椎一路钻进骨髓里。
他…是人?是鬼?还是守这鬼地方的什么东西?
就在我脑子里乱成一锅滚烫的粥,各种恐怖的猜测疯狂滋生时,他终于动了。
没有看我。甚至没有低头。
那双眼睛…借着幽蓝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沉淀着亘古不化的寒冰,又像是倒映着万古星河的深潭,冰冷、漠然,没有丝毫属于活物的情绪波动。它们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专注地,落在我身侧——那块巨大的、古老石碑的基座位置。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目光移动。
就在我刚才靠着啃苹果的地方,石碑粗糙的、布满苔痕和岁月裂痕的底座上,赫然糊着一小片醒目的暗红色污渍!那是从我破烂的、被血浸透又被泥污沾染的袖子上蹭上去的!旁边,还躺着那个被我啃得坑坑洼洼、沾满泥巴和口水的苹果核!
刚才只顾着啃,完全没注意!
完了。芭比Q了。
那冰冷的目光,终于从那片污渍上缓缓抬起,落到了我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待一件物品损坏般的审视。那目光,比这寂陵里的寒气还要刺骨。
他微微俯身。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像山岳的移动,无声却充满重量。宽大的麻布衣袍随着动作垂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向石碑基座。没有碰我,甚至没有靠近我分毫。指尖捻起垂落的、同样洗得发白的袍袖一角,极其仔细、极其缓慢地,擦拭着那块被我弄脏的石碑基座。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拂去蒙尘的珍宝。
冰冷的寂静中,只有布料摩擦过粗糙石碑表面的细微“沙沙”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声线如同浸在寒泉中的玉石,清冽、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也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
“弄脏了。”
他依旧没有看我,目光专注地落在他正在擦拭的地方,仿佛在对着石碑说话。
“你负责,”
指尖拂过最后一点污渍的痕迹,动作停下。
他缓缓直起身,幽蓝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冷硬的下颌线,那双沉淀着万古寒冰的眼眸,终于第一次,完整地、毫无情绪地平视着我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清理干净。”